让我留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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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子小就小吧,幸福就好

我有十六个朋友,七个人,九条狗。都有段时间没见了。

其中有两个朋友是假的。我不太明白,不爱何必装欣喜。

老爹说不能点名,因为万一见面,

你还是要假装热情,我还是要假装雀跃。


每天都有人指着我说:“哎,快看小金毛!”

我以为自己真的很小,看着走路经过的泰迪窜过草坪,在我家院子的栅栏钻来钻去,非常羡慕。于是鼓起勇气也去钻,结果卡在栅栏里了。

本来我打算用屁股先钻的,后来发现方向不太好把握,就用头先钻。才过去一只耳朵,半张狗脸动都不能动了。

其实还蛮疼的。

院子虽然很小,世界虽然很大,但不能钻出去,要堂堂正正从门口走出去,不然会被卡住脸。

老爹走过来,我怕丢脸,就没吭声。

他说:“要不要我帮你推出去?”

我头没法动,嘴巴也张不开,只能喊“咕咕”。

他一推,疼得我眼泪当时就下来了,连声喊:“咕咕咕咕。”

他说:“那我拉你进来?”

我说:“咕咕咕咕。”

他一拉,我灰头土脸地抽出来,不敢睁眼看他,“咕咕咕咕”地叫着,躲到躺椅底下。

过了一会儿,老爹抓了一把米,丢在我面前。我诧异地看着他,他说:“你不是咕咕咕咕地叫,变成鸽子了吗?”

我气得眼泪当时又下来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个子就是比正常金毛要小一圈。这点困惑了我很久。

有一次老爹带我去超市,他在排队,我趴在他脚边。好不容易快轮到我们,前头是一对情侣。

女的说:“快看,小金毛。”

老爹说:“两岁了。”

男的说:“哎呀,两岁长这么小,是不是种不纯?”

女的说:“养狗嘛,就要买纯种的狗,不纯的养了也白养。”

我听得眼泪当时又快下来了。

那男的一边唠叨,一边买了包二十块的金南京。

女的说:“不会是假的吧?”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就在那儿拆烟,打算抽一根看看真假。

老爹看都不看他们,丢钱到柜台,说:“拿包中华。”

木头哥问:“硬中华还是软中华?”

老爹说:“软的,我家狗不能闻五十块钱以下的烟味。”

木头哥说:“好。”

老爹说:“快点白痴。”

我们昂首挺胸离开超市,我偷偷看了眼那对男女,那个女的恶狠狠地盯着男的,把手里的烟捏断了。

回家后,老爹突然说:“梅茜,我是去买剃须刀的呀,怎么变成买烟了?”

我假装什么都没听见,钻进躺椅下面。

老爹愣了一会儿,点着烟说:“世事无常啊,胡子明天再刮吧。”

我隔着阳台,看院子外面,白色的栅栏,蓝色的天,绿色的树。

个子小就小吧,幸福就好。

第1话
你好,我叫梅茜

我是一条南京狗子,不瞒你说,见过大世面的。

以前我叫梅西,因为老爹最喜欢的足球运动员是这个名字。

后来老爹喝得东倒西歪,叹口气说:“艹!”

于是给我加了个草字头,我就变成了梅茜。

我问老爹,那我的名字该怎么读。

老爹说,让人家以为我们没钱,其实我们还是没戏。


知道你要去很远的地方,但是一定记得回头看看我。

就算我不在你的视线里,也请偶尔转过身,

说不定带着你呼吸的空气,会漂洋过海,会横跨星空,

会被季节轮换时带起的风,一直吹到我身边。

我的嗅觉很好。我是梅茜,我喜欢你,我在想你。


我喜欢安慰,不用语言的那种;我喜欢看一眼就明白你在想什么;我喜欢走路,不是直线;我喜欢停留在草丛里,可以闻到泥土混杂日出留下的味道;我喜欢趴在院子里,把蓝天当作相册;我喜欢四处溜达,嗒嗒嗒,嗒嗒嗒,每个脚印都敲击出清脆的声音。

我喜欢喧嚣,我喜欢安静,我喜欢自己金色的毛发,奔跑时带起一溜阳光。

我喜欢小区门口人来人往的超市,和每天准点去买一包烟的老爹。我出生于2010年5月18日,他在2010年6月12日带我回了家里,然后哭哭笑笑,不知道能不能这样一直到老。

然后我喜欢这样,不管全世界其他人喜不喜欢这样。

我是梅茜,一条喜欢写字的金毛狗子。

我们

窗台的每片棱镜,花瓶的每条纹路,空气中每一缕糕点的甜香,

夕阳穿越窗台的每一道金色,都在轻声诉说着这三个字。

我爱她。

满场除了悠扬的音乐,和人们怦怦的心跳,是寂静无声的。


梅茜这个名字的来历,有其他说法。路过广场,店长姑娘摘下渔夫帽,用脸蹭了蹭我的头,说:“我知道的,其实这是个英文名字。”说完她把帽子戴在我的脑袋上,摸摸我的耳朵,说:“真可怜。”

虽然我很穷,是一条很穷的金毛狗子,但也不至于可怜。

很久以前,我走路还没有学得非常好,每天练习四小时,比较累了,便趴下来睡觉。宠物店的仓库潮潮的,棉花和布条上有几条小狗挤着。我挤不进去,幸好顶上开着扇天窗,阳光洒下来,给我搭了张小床,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暖和的地方。

仓库的狗子都被买走了,只剩我一个。可能跟我走路走得不好有关系,于是我把练习时间加到了每天六小时。

夜晚也从天窗撒下来,咣当一声,砸得粉碎,铺满整个水泥地,我的床没有了。

直到一天,老爹终于出现,他穿着拖鞋,一周来了七次,每次都和店长姑娘唠嗑。我偷听了一些,觉察到不对,作为一名顾客,他什么都聊,就是不聊价格,真猥琐啊。

仓库狗群只剩我之后,店长姑娘下午两三点会抱着我出门溜达,老爹带着汉堡来请她喝下午茶。店长姑娘一个汉堡咬了三百多口才吃完,老爹一口塞进嘴里,嚼都没嚼就咽下去了。冲这一点,我觉得自己很适合被老爹领走。

店长姑娘没空扯皮,经常把我丢给他。他蹭了一捧瓜子,抱着我站在棋牌室打麻将的众人后面,挥斥方遒。我抬头看看这个全世界最闲的作家,他解释过,这不叫闲,纯粹就是懒。

宠物店依次相邻棋牌室、便利店、小饭馆,以及公共广场,这些日后都会成为我的江山。

老爹不下场打麻将,热衷于指出各方的失误。社会各界人士按照他的指点,纷纷输了不少。其中包括便利店老板木头哥、饭馆厨子燕山大师、广场舞领袖天龙嫂,以及店长姑娘荷花姐。

棋牌室以前是售楼处,改成如今的休闲功能,其实跟官方没有关系,纯粹的约定俗成,所以没有经营者。麻将和扑克牌由木头哥提供,桌椅是物业留下来的。小区年纪最大的吴奶奶清晨在门口炸油条,摆摊负责开门,收摊负责锁门,算是为棋牌室义务劳动。

据我观察,木头哥沉默寡言,打牌风格朴实中带着一丝奇特。

他周一不出条子,周二不出万子,周三不出饼子,接下来继续轮回。用他的话说,反正没有技术,算不出别家在等什么,不如相信概率学。但他的概率学破绽太大,于是大家周一不做条子,周二不做万子,周三不做饼子,接下来继续轮回。

经过老爹指点,他麻将概率学进阶了,变为麻将拓扑学。摸到的第一张牌是什么花色,整局就坚决不出这个花色。老爹总结了两句口诀:放炮由我不由天,无脑囤牌赛神仙。

和木头哥天生相克的燕山大师,没什么烹饪上的专业技术,他家馆子出的菜全靠本能,除了量大别无优点。荷花姐买过几次他的盒饭,两荤两素十二块,吃完忧伤地说:“卖的人没挣到钱,买的人吃吐了,这到底图什么呢?”

老爹问燕山大师:“你为啥做个土豆丝,都搞这么大份?”

他说:“你也是个文人,听说过一句诗没有。”

老爹说:“啥子?”

他说:“燕山雪花大如席,吃我的一席大菜,就要配雪花啤酒,好男儿勇闯天涯。”

从此老爹就喊他燕山大师。

燕山大师非常啰唆,和木头哥形成鲜明对比,两个人互相鄙视,认为自己全方位更胜一筹。燕山大师的主要弱点在于已婚,已婚原本不算弱点,但经常被老婆跳出来毒打一顿,就不成体统了。

我们都怀疑木头哥暗恋荷花姐,证据非常多。传言他是个富二代,问家里要钱在宠物店隔壁开了家便利店,不为营利,只为爱情。用老爹的话来说,这家便利店近乎无耻,店里的货物全部都是荷花姐日常要用到的东西。

木头哥的想法依然建立在概率学上,这样其他人走进店的概率为零,荷花姐走进店的概率为百分之百。

难得小区门口有家便利店,就此毫无作用。老爹左思右想,不能改变便利店,那我们就改变自己。老爹号召整个小区的居民,一起学习荷花姐的生活习惯,她用啥,我们也用啥。小区居民对此有点犹豫,觉得是不是有略带变态的嫌疑。老爹自告奋勇、一马当先、死而后已、义无反顾走进店里买了件黛安芬的内衣。

全小区轰动了,当天出了三个新闻:

南京作家陈末头顶女式内衣,咧嘴傻笑摔进河里,小区居民深表同情,感动落泪,并且纷纷喊打死他。

木头便利店卖黛安芬女士内衣,说明荷花姐穿的就是黛安芬。荷花姐暴跳如雷,勒令木头便利店尽快整改。

木头哥从哪儿来的消息渠道,才确定去进货黛安芬呢?小区居民提出这个质疑,现场天龙嫂突然陷入半昏迷状态,所谓半昏迷状态,是指昏倒在地,趁人不注意,迅速走回家了。

木头便利店经此一役,逐渐正常营业,偶尔还能买到盐糖酱醋。老爹说,这个人不是呆板,而是对其他东西不上心,不在乎。

我问:“你怎么知道的?”

老爹说:“本来以为他傻了巴叽,又比较富裕,能去骗点钱,没想到使尽了手段,他就是没中过计。”

我将信将疑,直到周日燕山大师的老婆出现,要收缴本周小饭馆营业额。

燕山大师顶着光头,高高胖胖的,一米八的个子,体重两百斤,神奇的是他跟老婆加一块儿,平均身高还是一米八,平均体重还是两百斤。

所以这对夫妻打架,简直天崩地裂。暴龙举着菜刀,追杀哥斯拉,一步一个脚印,整个小区都在颤抖。老爹介绍:“这是大伙儿非常重要的一个娱乐项目,你可以在旁边看,可以加油,可以鼓掌,但千万不要劝架。”

我问:“为什么,他们会反过来砍你吗?”

老爹说:“不是的,他俩没什么主见,一劝就和好了。”

当天我目睹了全过程,燕山大师告诉老婆,这周生意不好,没有人来吃饭。老婆接过一百多块钱,点点头说:“那下周加油。”

这就放过他了,果然没什么主见。

此时木头哥突如其来,走进饭馆,扔给燕山大师五百块钱,说:“这周天天在你这儿吃饭,今天一起结啊。”

燕山大师脸色大变,还没来得及解释,他老婆已经抓住板凳,咔嚓一声,板凳腿被掰成了两截。木头哥冲出门就喊:“打起来啦!打起来啦!”

这一架打得特别激烈,因为涉案金额庞大。

老爹偷偷说:“你看,木头哥不能惹,杀敌五千万,自损一个亿。”

燕山大师鼻青脸肿那两天,跟木头哥仿佛换了个人。木头哥面带微笑,没事就跟人问好。燕山大师深沉地思索,不知道在研究什么高深的问题。

最异常的反而是老爹,神秘兮兮地在宠物店晃悠,跟做贼一样。按照他的判断,燕山大师的报复必然出现在宠物店,与其碰运气,不如抢先一步占位置。

占什么位置?看打架的有利地形,相当于电影院第七排正中间。

皇天不负有心人,老爹捧着饭碗蹲在犄角旮旯,燕山大师满脸创口贴走进来,拎着塑料袋递给荷花姐:“刚做的,青团,好吃。”

荷花姐摆摆手:“我不怎么吃甜的。”

燕山大师说:“我大老远送过来的,你就拿着吧。”

我跟老爹心中都是一惊,什么叫大老远,不就在隔壁吗?

荷花姐推不掉,接了过去,对老爹招手:“一块儿吃。”

老爹狐疑地盯着青团,说:“我可能也不怎么爱吃甜的……”

燕山大师勃然大怒,拿了一个就往自己嘴里塞,三口两口咽下去:“你是不是以为我下毒了?老子吃给你看!”

话音未落,木头哥正好溜达过来,惊奇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燕山大师转身就走,木头哥问老爹:“什么东西?”

老爹一边吃一边回答:“荷花姐给我吃的,青团。”

木头哥一把抢过去:“什么给你吃的,都是我的。”

整个过程错综复杂,善恶交织,充满了对人性的算计。最终燕山大师吃了一个,老爹吃了两个,木头哥吃了五个。

所以燕山大师拉了一天,老爹拉了两天,木头哥拉了五天。

据说燕山大师一共放了半斤巴豆做馅儿。

这一来一去两个回合,我算了算,燕山大师被揍了一顿,拉了一天。木头哥损失五百,拉了五天,勉强打平。但老爹拉了两天,不知道图个什么。

老爹得意地说:“要不是我当机立断,破釜沉舟,他们的仇恨可能就化解了。”

他们一群人整天吵吵闹闹,但老爹一直没有掏钱把我买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老爹要结婚了,想送一条狗子给新娘。

直到第七天,老爹咬咬牙,跟荷花姐做了商谈。

事后他跟我解释,七天我还没被卖掉,说明和他有缘分。

他蹲下来摸着下巴,挠我的肚子,咳嗽一声问:“多少钱?”

荷花姐说:“一千二。”

老爹说:“这么便宜。”

荷花姐说:“这只种不纯。”

老爹站起来,转圈,一脸沉思的样子。

荷花姐说:“你是不是在研究怎么砍价?”

老爹说:“感觉砍太多了不合适。”

荷花姐说:“没什么不合适的,你砍一下我看看。”

老爹说:“两百。”

荷花姐说:“你这就不合适了。”

老爹说:“我们一起来完成一件创举吧,我敢打包票,从来没有人这么干过。如果成功了,你可能会被世人歌颂。”

荷花姐说:“你走吧,我要打烊了。”

老爹说:“我快结婚了,因为钱不够,买的是二手房。又要装修,又要换家具,原本我手头确实有一千多,今天刚给老婆订了个包,实在周转不开。”

荷花姐说:“一千多能买包?”

老爹奸诈地笑了,说:“分期付款的。”

荷花姐说:“所以呢,关我什么事?”

老爹握住荷花姐的手,诚恳地说:“所以,这条小金毛,我们也分期付款吧,一个月两百,六个月结清。”

荷花姐震惊了,说:“你真不要脸啊。”

我成为了世界上第一条分期付款的金毛狗子。

当老爹付款到我的卖身分期第二期,他结婚了。说实话,以我的狗脑子,不太理解婚礼这件事,但当成一场盛大的派对就好了。

麻将四人组给他出了很多点子,包括在酒店大门挂上LED屏,实时滚动客人们包的份子钱。比如,木头哥,礼金两百元,末等席;荷花姐,礼金一千元,头等席;燕山大师,礼金五张报纸,打断腿。

老爹穿得人模狗样,喝得屁滚尿流。事先把我托付给了荷花姐照顾,我那时已经不是巴掌大的小狗子啦,我静静地趴在她脚边,远远看着那个西装笔挺的男生。他眼睛里亮亮的,好像萤火虫攒了一辈子的灯火,今天要烧光光。

这是我仅有一次见过老爹穿西服,打领带,头发剪短,整整齐齐。

可惜了,听闻这套衣服花了不少钱。

这一天,满场欢呼拍桌子,我年纪又小,非常激动,差点尿了。

老爹站在台上,牵着新娘的手,对下边几十桌亲朋好友说:“我是陈末,感谢大家!”

台下一起鼓掌叫好,并且发出欢呼:“下去吧!”

老爹说:“今天我是新郎,给个面子行不行?”

燕山大师大喊:“想说什么赶紧的,我还等着开席!”

拍桌子跺脚起哄的人特别起劲,老爹认真地说:“我爱她。”

辉煌的酒店宴会厅垂挂着无数琉璃灯,粉红的、浅蓝的、深玫的、淡紫的花枝布满每个角落,音乐是个女孩的歌声,她在唱:

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

如山间清爽的风

如古城温暖的光

从清晨到夜晚

从山野到书房

只要最后是你就好

老爹说:“我爱她。”

整个大厅一下子从喧闹变得悄无声息,人们静静地看着他。窗台的每片棱镜,花瓶的每条纹路,空气中每一缕糕点的甜香,夕阳穿越窗台的每一道金色,都在轻声诉说着这三个字。

我爱她。

满场除了悠扬的音乐,和人们怦怦的心跳,是寂静无声的。

老爹对着女孩说:“老婆,其实两年前你因为我到了南京,你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一个人住在公寓里面。当时我有一句话想对你说,可是平常说不出口,今天终于说出来了。”

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没到煽情的部分,居然开始哽咽了,哽咽的程度越来越剧烈,第一段讲了一半,已经泣不成声。

“有一次我们吵架,你躲在房间里面,在那边哭,然后我怎么敲门,你都不理我。听到你哭的声音,我发现,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妈妈,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她哭泣的声音会让我整颗心都碎掉。我怎么能让你哭呢,在我见过的所有人之中,你是最单纯、最善良的那一个。我觉得当时就快要死了,难过得要死,如果我死掉了,下辈子会做一个酒窝,这样有我在的话,你就永远是笑着的……”

老爹穿着西装,小镜穿着婚纱,而我是走进这个家庭的一条幸福的狗子。

老爹絮絮叨叨,台下有人凝视,有人微笑。我抬头看到荷花姐,她的眼泪掉下来,掉在我的耳朵上,我舔舔她的手心。她望着台上那片花海,眼睛里也有一只萤火虫。萤火虫裹在泪珠中,反射着全场的灯火辉煌。

荷花姐后来告诉我,人啊,自己幸福,会傻笑,最好的朋友幸福,会落泪。

所以这个星球每天举办的无数婚礼上,兄弟抱头痛哭,闺密哭花了妆,这是最珍贵的感情之一呀。

你是老爹最好的朋友吗?

萤火虫飞舞之前,是的。萤火虫死了之后,不知道了。

你快乐吗

滴答,很小很小的滴答,就跟老爹的眼泪从脸上滚下来的声音一样小。

伴随着可乐在冰箱里打呼噜的声音;

书架上有页纸偷偷想抖掉几行字的声音;

风满怀心事,在树叶上一笔一画记下来的声音。


那么小,我就明白了,人类喜欢混血儿,说混血儿聪明漂亮,但人类不怎么喜欢混血狗。

来宠物店的客人,许多都是特别懂品相的,他们说我太失格了。

我的毛没有那么金黄,而是闪亮的奶茶色,脸也比金毛冠军的标准细了些,恐怕这辈子也无法整容。

失格这个意思是说,失去了纯种狗的资格。

被判定为失格的狗会很惨,只有半卖半送才能找到人家。当时我看老爹戴副墨镜满脸傻笑,仿佛暴发户,心想他肯定不会贪便宜要我的。但老爹抱起了我,说:“这条狗子的耳朵怎么那么大,哈哈,太拉风了。”

我在老爹怀里,头一次感觉自己的大耳朵还挺好看的。

我做梦也没想到,那副墨镜是他在小区门口捡的。他写小说,经常写一句话:“我怎么穷得狗一样。”

他把我抱回家,搜资料买狗粮,买狗窝,以及分期付款。

老爹带我玩,小区人人爱养狗,尤其是泰迪。每到傍晚遛狗的时候,广场上全是泰迪方阵。泰迪的主人们很挑剔,在偌大的泰迪群中也能找到最贵的那只。

每当泰迪主人指出我的失格,老爹就掀起我的耳朵,说:“嘁,冠军贵宾有什么了不起,我家是小飞象。”

狗子的自信都是主人给的,我从畏畏缩缩变成小区一霸,都因为我爹没来由的骄傲。

我问老爹:“你不介意我是条串串吗?说不定我祖上哪一辈还是条癞皮狗。”

老爹回答我:“就算你是条癞皮狗,我也不会介意,你的耳朵那么大,太‘酷炫狂霸跩’了。”

老爹心中的“酷炫狂霸跩”包括:一边工作一边去摆地摊,没钱的时候捡几个废纸箱卖掉,在饭馆连西红柿蛋汤都装进可乐瓶打包带走……这些明明没有错,做起来却觉得尴尬的事情,老爹都用“酷炫狂霸跩”来解释。

老爹说:“梅茜你记住了,别人比品相的时候,你就说你耳朵大;别人比车子的时候,你就说你耳朵大;别人比房子、比钻戒、赛表盘的时候,你就说你耳朵大。”

我说:“老爹,你这样是不是自欺欺人不敢比呀?”

老爹说:“懒得跟他们比快乐,他们不懂。”

但是我懂,老爹和我一样,只要在乎的人也在乎你,那就十分快乐,外加“酷炫狂霸跩”了。

他一直很快乐,直到离婚那天,开始哭了。

他哭了很久。他以为自己哭了半年,其实我知道,他睡着了在梦里也会哭,这么下来应该算一年。当他把自己关进卧室,我就用脑袋推开门,咬着狗窝拖进去,摆在床边,悄悄躺下,听着老爹眼泪从脸上滚下来的声音。

那声音很小。

我在院子遇见过一只麻雀,他受伤了,摔进草丛。他死前两只脚抽搐了一下,对着我说:“我心碎了。”

然后我听到滴答一声。

滴答,很小很小的滴答,就跟老爹的眼泪从脸上滚下来的声音一样小。

伴随着可乐在冰箱里打呼噜的声音;书架上有页纸偷偷想抖掉几行字的声音;风满怀心事,在树叶上一笔一画记下来的声音。

那么多声音,可是特别安静。

深夜的草地,老爹仰面朝天躺着,身边一堆啤酒罐。他闭上眼睛,说:“梅茜,是一个英语单词。”

梅茜。

Mercy.

喜欢的人不同情你,至少要学会怜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