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讲　英雄传奇

一　英雄的特质

与后世基督教世界盛行的“罪感文化”不同，希腊人崇尚的是“耻感”——即视个人及家族荣誉为最高价值观，一旦个人尊严受到冒犯和侵害，必将不惜一切代价予以打击。英雄多系出名门（上溯三代，其祖先必是天神）。他们不仅刚毅果敢，能力超凡，而且品性高洁，慨然侠义，正直诚信，颇具贵族风范。他们大多是神祇宠儿，往往能成就常人不可能完成的业绩，这也是希腊人最崇尚的文治武功。凭借过人的胆识和情怀（或出于友情，或出于爱情），他们往往不惮孤身一人深入虎穴龙潭，甚至直抵冥府，向最高权威死神发起挑战，这也代表了希腊文化极度乐观、自信、昂扬向上的一面。

神话英雄的特质首先体现在英雄都是力量与智慧的结合。阿尔戈英雄们可以把航船扛在肩上运走；远航英雄伊阿宋在经历千难万险到达科尔达斯国后，就是凭借武力和智谋成功盗取金羊毛；战斗英雄阿喀琉斯因为智勇双全、擅长作战，使得敌人闻风丧胆；奥德修斯也是英勇与智慧的结合体，希腊联军正是采纳他的木马计，才获得特洛伊战争的最后胜利。

其次，英雄们都具有超乎寻常的冒险和征服精神。无论是阿尔戈的英雄还是攻打忒拜及特洛伊的英雄，都与冒险和征服有关。赫拉克勒斯曾经遇见两位女神——“享乐女神”和“美德女神”。“享乐女神”希望以平坦安逸的前景、丰盛的精神和肉体的满足来吸引他；而“美德女神”则规劝他走一条努力和辛苦、工作和流汗的苦难之路。在与生俱来的冒险精神与征服精神的指引下，他选择了美德女神指引的道路。从此以后，他一路上披荆斩棘，建立十二件不朽奇功——杀死反叛的提坦巨人、剥下尼密阿巨狮的兽皮、斩杀九头蛇许德拉、活捉厄律曼托斯山上的野猪、解放了普罗米修斯等。其他如阿喀琉斯、奥德修斯、俄瑞斯忒斯、俄狄浦斯等，也是征服型的英雄——他们展示出一种无坚不摧的巨人风格和义无反顾的斗争精神。

再次，英雄们极端追求个人价值，有时甚至不择手段。纵观整部希腊神话，英雄们行为的动机大多并非为民族集体利益，而是满足个人对生命价值的追求——或为爱情，或为王位，或为财产，或为复仇。比如，前面提到的伊阿宋千方百计夺取金羊毛，其目的不过是换取本应属于自己的王位；奥德修斯历经十年磨难还乡，也只是因为心中念念不忘家中的财产和爱妻；阿喀琉斯和希腊英雄们之所以跨海攻打特洛伊，一方面是为了争夺海伦和劫掠珍宝，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一方面，则是为了追求个人荣誉，实现自身价值。

最后，在希腊神话中，牺牲被认为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英雄们通过牺牲来获得个人价值的体现。总而言之，希腊神话中的英雄人物影响了整个西方世界，但凡西方世界里可以被称为英雄的，在潜意识里都被认为必须具有希腊神话英雄的气质，恺撒、哥伦布、拿破仑，概莫能外。但无论从动机还是生命观来看，这些人物的行为又更接近人性的本质。可以说希腊人是从现实世界人的感受、需求和欲望去幻想他们心目中的英雄的——不是神创造了英雄，而是人以自己为样式创造了英雄。英雄比神更能代表人之特质，是人之集大成者。换言之，英雄即凡人理想之投射（projection）。

正是由于英雄的高尚品质和他们身前建立的千秋功业，在他们死后，其精神遗产往往能感天动地，连诸神也不免为之动容——因此他们往往能获得与诸神平起平坐的奖赏，或飞升成为天庭星座，从而以另一种方式获得永生。与此同时，我们也应注意到，除了英雄建功立业，超凡入圣的光环的一面，还应看到由于他们的骄傲自大，或性格冲动，导致滥杀无辜，造成血腥暴虐的惨痛局面。说明当时的英雄尚未尽脱野蛮之气，尚未进入文明开化之队列——英雄与时代及人民密不可分（黑格尔说过，有什么样的政体，就有什么样的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