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欺瞒
“我带着天后赏赐给我的吴牛喘月镜,缩在狭小的地洞里艰难的爬行着。”附身金蟾的兰花道:“容华这个兔子,打洞的本领尚可,但对于携带着珍宝、不能化身原型的我来说,挤在这小洞穴,来往紫烟阁与瑶池后花园实在耗费了我大量的体力。”
金蟾吭哧吭哧的探出半个身子,先把怀中的吴牛喘月镜拿出来,在看过并未损伤后,一只脚压了上去,“吱吱”几声,绽放出几道裂纹。
金蟾忍不住破口大骂,容华蹲下身,道:“你可以声音再大一点,这样就能把主人引来。”
“臭小子,这个洞是你挖的。你背着星君去找天后告密,你就不怕她知道你的秘密?”老仙冷笑道。
容华的眼眸垂了下来,咬紧嘴唇,突然一把掐住金蟾道:“那我就先杀了你!”
“我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兰花道:“所以我堆起笑容,把握住能够获利的任何机会,哪怕要冒很大的风险。只要是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对他的劝说再经过斟酌以后的润色,论谁都经不住诱惑——容华也不例外。”
他的手果然松开了,凝视着胸口滑出的半封信笺。
“自从主人被妒忌她的学徒刺伤脸后,天后很担心她的精神状况。还有三天就到天帝寿辰,宫宴上假如少了她的惊鸿舞艺,不仅众仙败兴而过,这件事也会成为天庭的耻辱。”容华道:“为天后多留意主人的恢复情况,有什么不对吗?”
金蟾道:“你我两个既是在为天后办事,也为星君办事,相处的日子还长,何必弄得都不愉快?”他扬起眉毛:“不过,要是我的这招管用,以后可是要收取酬劳的哟!”
乌云慢慢遮住银河,蒙蒙细雨中,面带紫纱的仙娥舞动水袖。
炼丹炉的外围萦绕着淡蓝色的结界,使丹药的炼制不受这恶劣天气的影响。
捣药的容华,嘴角擒着笑容,常常被仙娥惊艳的舞技吸引了视线,直到她眉头微皱,才恍然清醒般继续手头的工作。
“娘娘,老仆不负您所望,多方打听下,终于收买了送饭的狱卒,在尧光山见到了那个人。”金蟾道。
仙娥紧张道:“他怎么样?天庭有没有对他动刑?”她道:“他还好吗?有没有受苦?”
承载着苍老声音的兰花道:“我根本就没有见过那个凡人,所谓在尧光山赎罪不过是我随口捏造的谎言,她太天真了,也许怀揣着能让她扛过漫漫孤寂的唯一的信念,就是后羿还活着。她把那些贵重的赏赐和礼物都给了我,让我拿去收买狱卒,为他们传信。”
金蟾洋洋自得道:“我得了她的好处,又有容华做掩护,不用出力就换来满屋子的宝贝。”
我意识到,金蟾所唤的娘娘就是太阴星君。她拆开那封信,读了很多遍,直到双眸积满泪水。
又把信笺捂在怀里,像小姑娘一样在原地旋转起来。
容华的脸色越来越白,他打开玉壶,仰头灌酒,直到太阴星君回了屋子,才凝视着紧闭的门扉,勾起苦涩的笑容。
“看着信任的人,一个一个的背叛你,这种滋味,很不好受吧?”
粉镜坠地,我的右手也随之掉落,我感受不到疼痛,只有一阵无奈和悲凉漫过心头。
当我转过头时,冬荞已经收起了炙炎术,她看我的眼神带着不可一世的高傲和冷酷。
“你明知道我会来杀你,为什么还要支走容华?”
“容华不是你的对手。”我站起身来:“如果他在,他会不顾一切的保护我,我不想让他为我送死。”
冬荞的身上仍旧穿着那件夹棉红袄,但她完完全全脱离了我所熟知的样子,她的声音也经过仙术的伪装,变得成熟而又冷艳。更可怖的是,她满身的暗夜鬼幽兰不停的衰败而又重生,她的仙力也流逝的很快,从周身悬浮起越来越多金色的尘埃。
但她却没有呈现出任何不适的表情,双手再次凝结起火球。
“暗夜鬼幽兰帮我分散了不少仙力,我已经很久没这么畅快过了。这么多年来,那股强大的仙力埋藏在我的体内,我的仙身根本承受不了。”她冷笑道:“不得不通过杀戮缓解我的煎熬和苦痛。”
“你知道吗?”她朝我走来:“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越是对我好,我就越想要杀了你!”
“我做过最后悔的决定,就是没有在探寻银祈之前逮捕你,是我的怯懦和逃避害死了春丰。”我直视着她的目光:“自从发现你的假手之后,我就怀疑你是我身边的人,阿黄记忆里的凶手藏在金蟾的床下,以春丰的体型根本容不下她!”
“金蟾发现你后,你才召唤出机关假人,你控制它砸破琉璃罩,故意被暗夜鬼幽兰附身,这也是为什么你还有能力袭击容华。后来,我为了逃避真相,给凡人赐福来分散自己的精力,当我得知春丰死后,我很内疚。我依然不敢相信,你为何能下得去手?”
“为了仙位。”她面无表情道:“我偷听到他对曹格所下发的指令,以此来威胁他把三分之一的仙力传输给我。他需要一个不让你产生怀疑的暗桩,等事成之后,就信守诺言擢升我为星君。”
当她对我发起攻击时,我本为游魂,两颗火球穿透胸膛,自然感觉不到痛楚,有的是蔓延到脸颊的不值,为了一身功名利禄不惜出卖灵魂的厌恶和怜悯。我的银针刺入她的百会穴,那是曾经帮助天后和曹格延缓仙力流逝的穴位。也许是我不畏疼痛骤然出手的反应超出了她的预知,她的双膝重重压在地上,双手紧紧拥抱住自己。
“你回到星辰司,却没有动手杀我。那时候,你强行压制住体内紊乱的仙力,偷偷溜入伙房,通过自残的方式减轻痛苦。你知道在暗夜鬼幽兰的作用下,若我身边一直都有人保护,你就再也找不到一举杀死我的良机。所以,故意以我的发簪嫁祸给秋鹄,你是星辰司陪伴最常陪伴我药童,你知道,我一定会和容华分开行动。”
她仰起头,露出不甘心的眼神:“拔出银针,我就告诉你,天帝为什么要屠杀晞月村?”
“你果然很了解我。”我苦笑道:“让你杀死我,得知这个秘密对我还有什么意义?”
她的身子剧烈颤抖,再次仰起头时,抱住我的双腿道:“你我不过都是棋盘上一颗小小的棋子,我尚且还能为自己的利益做挣扎。”她冷笑道:“可是你呢?如果我告诉你,你的存在根本就不是为了救人,而是杀人呢?”
天机阁并不像众仙所描述的那样,需要途径千回百转的迷宫,绕过从各个角落飞出来的机关暗器。
那是一方我从未踏足过的净地,漆黑的岩壁上刻满了远古留下的神迹传说。
那些我从未见过的上古异兽被精心的绘制在漫漫长卷上,曲折延伸到我望不见的尽头。
我不敢耽搁宝贵的时间,只匆匆瞄了几眼皇帝大战蚩尤、大禹治水,走到转角时,画卷上的一个手挽烈焰长弓的人吸引了我的视线。
他身穿兽皮衣,赤脚踩在烧红的岩石上,身上的皮肤已经被烤着焦烂,却仍然张弓引箭,对准那十个太阳中的一个。在那处陡峭的岩石下面是一望无际的焦土,许多形貌骷髅的男女老少簇拥着一名披帛飘扬的仙娥,在她的手臂上挽着枯草编织的简易篮筐,里堆放了许多盛水的陶碗。她扭头望向岩石上的那人,虽然脸上挂着面纱,眼神却如磐石般坚定。
“那些不愿提起的过往。”一个冰冷的女声道:“只有把它们封存起来,才能获得内心的安宁。”
“你就是,天枢子?”当她抬起头时,我认出了石刻上那双美丽的凤眼,不禁讶异道:“天枢子就是太阴星君?”
“不,我不并是天枢子,他只不过被魔气压制,陷入长眠。”她的声音有些疲惫。
我仰起头,注意到从顶阁垂吊下来两条粗壮的铁链,缚住她的双手,仙力从铁链上流泻下来,与她周身的魔气相互抗衡,她嘶声尖叫,牵引着铁链哗哗作响。好一阵子,才把仙力压制下来。
她气喘吁吁道:“智慧尊者亲自筹建天机阁,又令他的弟子们在岩壁上记录下古往今来的历史。这些历史承载着每一代凡人的信仰,弥足珍贵。就在三千年前,天帝把天枢子锁了起来,禁止任何神仙踏足天机阁。”
“天帝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曾经对天庭的主宰者充满了敬畏和崇拜,我深知自己有罪,为了赎罪,我不惜忍耐上千年的孤独,困在死气沉沉的宫殿研习歌舞,把丰盛的赏赐委托给金蟾,拿去为凡人赐福,以换得月桂叶和眼泪炼制不死药。“她冷冷凝视着我:“支撑我活下去的希望,就是药成之后,恢复自由之身去尧光山找他。”
“所以,当不死药失败的那一刻,你的信念崩塌了。随后,容华为了救你,对你说出书信的来源,却成为压垮你的最后一根稻草。绝望是你的心魔,让你成为暗夜鬼幽蓝的母体。”我道:“既然你神智清醒,为什么要针对天后、曹格和昴日星官,他们与你有什么仇怨?”
我突然意识到,原本计划只能问一个问题,连接发问恐怕难以逃出天机阁。
她却释放出魔气,阻扰我道:“你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是我的力量将要达到鼎盛。天帝无力杀我,只能将我囚禁在这里。等到血月形成之时,魔族攻占天庭,天地少不了又要有一场残忍的大战。”
“你想让我做什么?”我转过身道。
在沈星辰为我传输了仙力,帮我凝聚好人性之后,我终于能开口说话,可我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太白亲自带兵包围起冬荞,她的双手徒劳的拉扯着缠绕在脖颈上的兽毛,太白立在她身后,扬起拂尘,她小小的身体化为金色的尘埃。
在满身兰花随之凋零的瞬间,她最后的声音道:“你我都是冷血的杀手,你却至死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们两个,到底谁更可悲?”
我不明白,太白为何要迫不及待的处决她?
“月常啊,我已经得知,太阴星君就在天机阁。”他拉起我的手道:“你跟我走。”
沈星辰上前一步,阻隔在我们之间,“你在冲进房间的时候,就已经看到她的手势,可你还是不等她复原就杀死了她的婢女。天庭何时不通过审问,就能擅自处决犯人了?”
“对于整个天宫的安危来说,我时间紧迫,没有时间把她送去斩仙台,当即处决也是迫不得已。”他挥下手臂,天兵们围拢上来的,一幅气势汹汹,强行抓人的架势。
“我最看不惯恃强凌弱,胁迫他人做人家不愿意做的事。”沈星辰取下背后的长弓。
众仙兵就像是见到了瘟神一般,指着火红的长弓交头接耳,慢慢后退。
而太白似乎抹不下面子,他弹起来,把拂尘上的兽毛延伸了几倍,卷向沈星辰的脖颈。
“行了。”我推开前面高大的身躯,太白骤然收力,抑制不住踉跄了几步,被兵士扶稳。
“还剩下一个曹格。等我听过他的秘密后,再跟你去天机阁,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