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我一直喜欢在户外,尤其是森林里度过时光。我偏爱那些人迹罕至、鲜少受到现代文明冲击的地方,偏爱置身于比任何活人的岁数都大、树冠向下倾倒、如俯冲般戳入富有弹性的苔藓中的大树之间。在一片沉默中,它们就这样俯卧着倒在那里,而生命,则继续跳着它那永恒的圆舞。
昆虫们成群结队地来到死树跟前。小蠹(bark beetle)在树皮下发酵的树汁中欢聚,天牛(longhorn beetle)幼虫在树木表面雕刻着巧夺天工的花纹,还有像小鳄鱼一样的金针虫(wireworm)贪婪地攫取着朽木中活动着的一切生物。成千上万的昆虫、真菌和细菌齐心协力,将死去的物质分解,并把它转化成新的生命。
能够研究这样一个令人兴奋的课题,我感到无比幸运,因为我有一份梦幻般的工作:挪威生命科学大学(NMBU)的教授。我在那里的身份是科学家、教师和学术交流者。今天我可能在读新的科研文献,深深沉浸在科学的细节中无法自拔,明天我就要做一场演讲,必须在特定的课题领域找出总体框架,查找事例,解释清楚为什么这个话题与你我有关。也许它最终会作为一篇文章出现在我们的科研博客——昆虫生态学家(Insektkologene)上。
有时我在户外工作。我会寻找空心的古橡树,或者在地图上按受到伐木行为影响的程度对森林进行标注。所有这些工作,我都是在可爱的同事和学生的陪伴下进行的。
当我告诉别人我跟昆虫共事时,他们常常问我:黄蜂[1]有什么好的?或者,咱们要蚊子和斑虻(deer fly)干什么?当然啦,这是因为有些昆虫令人烦恼。然而事实上,它们只是这些每天都在尽自己的微薄之力来拯救你生命的小动物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我们还是先从比较令人烦恼的虫子说起吧。我有三个回答。
第一,这些恼人的昆虫对大自然有用。蚊类[2]昆虫是鱼类、鸟类、蝙蝠等生物不可或缺的食物,尤其是在挪威的高原和北方极地,成群的蚊蝇对那些比它们大得多的动物至关重要,而且影响十分深远。在北极那短暂而又繁忙的夏季,昆虫群体能够决定大型驯鹿群在哪儿觅食、奔腾,并以粪便的形式留下营养。这里面有一种涟漪效应,影响着整个生态系统。同样,黄蜂也是有用的,对我们如此,对其他生物亦然。它们能够帮助植物传粉,吞掉那些我们希望控制其数量的害虫,还能为蜂鹰等数不清的物种提供食物。
第二,好办法也许就在柳暗花明之处等着我们。这句话甚至在我们觉得恶心又讨厌的那些生物身上也适用。比如,丽蝇能够清理难以愈合的伤口,而黄粉虫竟然还能消化塑料,还有最近,科学家们正在探索如何在坍塌或受严重污染的建筑物中使用蟑螂开展救援工作。我们将会在第八章看到这些。
第三,许多人认为,所有的物种都应拥有发挥全部生命潜力的机会——人类无权在“我们将哪个物种视为可爱的或者有用的”这种鼠目寸光的判断的驱使下,轻率地对待物种多样性。这意味着我们有道德上的责任,要尽可能地照顾好我们星球上的芸芸众生——包括那些并未参与任何看得见的价值创造的小生灵们,没有软绵绵的皮毛和一对褐色大眼睛的昆虫们,以及我们看不到其存在意义的物种。
自然因其复杂性而使人困惑,在这些构思巧妙的系统里,我们人类只是几百万个物种中的一个,而昆虫则是这些系统里十分重要的一部分。这就是为什么这本书探讨的是我们中最渺小的这些生灵:支撑着我们所熟悉的这个世界的所有奇异、美丽和古怪的昆虫。
本书的第一部分是关于昆虫本身的。在第一章中,你能了解到它们那令人难以置信的丰富多样性,它们如何被分门别类,它们如何感知四周,以及一些关于如何识别最重要的昆虫类群的内容。在第二章中,你将对它们颇为怪异的性生活有所了解。在那之后,我会深入探讨昆虫与其他动物之间(第三章)、昆虫与植物之间(第四章)错综复杂的关系:吃,还是被吃,每种生物每天都在进行着这样的斗争,好将自己的基因传递下去。然而合作共赢也还是有市场的,奇招妙计不胜枚举。
本书的其余部分是关于昆虫与一个特定的物种——我们人类之间的亲密关系的。它们如何为我们的食物供给做出贡献(第五章),如何将自然生态环境清扫干净(第六章),如何给我们提供一些我们所需要的东西,比如蜂蜜和抗生素(第七章)。在第八章中,我要探讨一下昆虫引领人类前进的新领域。最后,在第九章里,我探讨的是我们的这些小帮手们过得怎么样,以及你我怎样才能帮助改善它们的生活状况。因为我们人类需要昆虫去做好它们的工作,依赖于它们的劳动。我们需要它们传粉、分解有机物、形成土壤;需要它们作为其他动物的食物,控制有害生物的数量,传播种子,帮助我们进行研究,以及用它们聪明的解决办法来为我们提供灵感。昆虫就是大自然的小齿轮,推动着世界的运转。
[1]此处故意用不规范的日常说法“黄峰”,模拟外行的提问者。下同。——译者注
[2]蚊类昆虫大体有三个英文俗名:mosquito(仅指狭义的吸血蚊,即蚊科下的属)、midge(最常用)和gnat(大致指蕈蚊类,不严格)。这里为了行文方便,直接统译成了“蚊类”。——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