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迁莺
七月,帆来视疾,适余病告瘥,共返雅州。前夜,国泰、孝感、娴寿诸医师约观《巧女歌声》影片话别。三君盖南雍医学院同学也。
银屏初遇。算南雁尽是,寒江愁侣。药碗频调,锦衾轻掩,生怕病怀凄苦。无分小窗清砚,却恨相逢迟暮。笑相约,倩乌丝重写,东阳诗句。在院时,三君见余《微波辞》而好之,孝感并约病愈以诗为赠。 更鼓催永夜,绣幕繁弦,黯黯生离绪。月浅灯深,柿红茶绿,犹记画楼言语。待拚后期无准,休到旧曾来处。陌尘起,剩香车载得,歌云归去。
这首作品在《涉江词》中较为特别,它创作于一波刚平、一波未起之时,写乱离背景下暂时的安稳,又实为应邀而作,可以归入应酬词的范畴。因此,相较于作者的大多数作品,风格较为平易,波澜不惊。
词序告诉我们,七月时,词人的丈夫程千帆先生前来医院探病,其时作者正好病愈,于是夫妻一起返回雅州。由于入院多日,沈祖棻与国泰、孝感、娴寿等多位医生已成知交,他们喜欢沈祖棻先生的《微波辞》,倾慕她的学问人品。因此,在临别之际,共同相约观赏了《巧女歌声》这部影片,沈先生作此词赠别。
词人用当下的情境起笔,沈先生与诸位医生第一次一起观影,却也是离别的时刻。“南雁”指南飞的大雁,这里是词人的自比,由于客居他乡,也就不可避免地忍受着羁旅行役之苦。而自己身在医院的这些时日,却深受大家的照顾,他们殷殷关切她病中的身体、心理状态,所以反复调制药品,又每晚在查房时帮她轻轻地盖好被子。这些细节通过词人工稳的对仗被概括出来,诸医生的医者之心,以及医患之间的深厚情意也流露在字里行间。而面对离别,业已“无分小窗清砚”,没有办法共同谈论文学、谈论人生,只能遗憾相见太晚,相聚太短,转瞬分离已到眼前。于是,临别之际,就相约他日,展开信纸,书写清词丽句。
“乌丝”是指乌丝栏,这里代指印有乌丝栏的信纸。而“东阳”则是代指做过东阳太守的沈约,这里词人以前代同姓词人自比,交代了这首词的创作背景:由于这三位医生欣赏沈先生的才华,喜欢沈先生的词作,其中孝感医生尤其以病愈后赠诗相约,这对沈先生而言也不失为一种安慰。因为久病孤寂,得遇知交,谈诗论词,真是人生中的一件快事。而沈先生正是视文学为生命,甚至胜过生命的人。
下阕集中笔墨写当下的离别。“更鼓催永夜”,漫漫长夜,着一“催”字写出时间的紧迫和短暂,反衬出作者对相聚时光的珍惜。而当银幕上的音容声影萦绕在眼前,回荡在耳畔之时,诸人心中都已生出离愁,黯然销魂。“月浅灯深,柿红茶绿,犹记画楼言语”数句,写出临别的场景:月华浅淡,而室内灯光一直亮着,陪伴着离人。有水果,有清茶,那些惜别之语,言犹在耳;离别之境,历历在目。通常而言,离人都渴望再会,尤其是在初遇的地方再会最为理想,但词人却用“休到旧曾来处”制造了一个转折。虽然时局不明,再见无期,但是医院显然不是什么好去处,所以久病的作者当然不愿在医院再会。而结尾“陌尘起,剩香车载得,歌云归去”,则以具体的离别的场景来收束,车马奔驰,陌上尘土四起,已不知何时再会。
这首词在《涉江词》中偏于平淡,对比大环境的不太平以及作者人生境遇的坎坷,词人与诸医生的相处和惜别确实是不幸人生中小小的幸运,而这种温馨的情意就在词人婉转流丽的笔端自然流淌。这一类词提示我们,在我们看来无比风雅的作品,在创作者那里可能仅仅是具体的平常生活,日常化的书写在这里体现出特别的意义。
/蔡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