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都·故乡·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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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言

初识孙江林是在江苏作家协会的一次项目评审会的材料阅读时,突然,眼前一亮:南京大学历史学院孙江林,一行大字赫然跳入眼帘,让我顿生好奇,一个1979年就进入南京大学历史系读书的学子,缘何搞起了文学创作呢?一看材料才恍然大悟,他从20世纪90年代初就撰写过许多“非虚构”的传记,比如《岿然砥柱立中流——冯玉祥》《护国英雄蔡锷》等作品。我想,一个大学院系的党委书记,既不热心于仕途,又不潜心于学问,为什么就偏偏在这个文学凋零的时代甘愿做一个“老文青”呢?

其实答案在其《我的业余写作》里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了,孙江林从小就做文学创作的梦,一直笔耕不辍,如果仅仅是为早年成名而作,他也不会坚持到如今:“上高中读书之余便开始做文学梦,心想,如果有一天,我不再为衣食发愁,有一台书桌,一沓稿纸,一支笔,临窗而坐,沐浴初升的阳光,在鸟儿的歌声里写写自己想写的文章,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在这个多数写手为金钱码字的浮躁时代,这种对文学的一往情深也让许许多多的专业作家感到羞愧,在一个消费时代里,那种不为名利去写作的人是少而又少了,这看似一种癖好的写作惯性,对于一个人文学科的知识分子而言,的确是一种终身享用的精神财富。

作为一个业余作者,孙江林将自己平日创作的散文编辑成书,嘱我作序,作为人文学科的同事,我既慨叹他毕生追求文学的执着信念,更感佩他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良知释放,所以放下手头的许多工作,阅读其作品。

浏览孙江林的散文集,我也知道他的写作技巧尚未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是,其中仍然能够看到许多亮点和让人感动之处。就我个人的陋见,也只能就其作品内容谈一点粗浅的看法而已,评点不当之处,实乃汗颜,尚祈作者和读者原谅。

这本书共分五辑,我将其分为三个大类:一是历史屐痕;二是人文情怀;三是乡愁游历。之所以这样划分,就是因为我从这两百多篇的散文中寻觅到南京这个故都的历史踪迹,当然,其中也包括南京大学的历史脉络;寻觅到了那故乡故土的风俗人情;寻觅到了许多故人有趣生动的故事。凡此种种,我能从这风景和人物事件的背后,体味到作者良苦的用心。

作为一个南大人,我没有理由不喜欢“南大忆旧”篇和“金陵故事”篇中的许多篇什,如开篇之作《七十五年前 南大西迁中的那些事》《罗家伦的建校梦》《李瑞清:嚼得菜根,做得大事》都是让人在历史的曈曈叠印中看到了人性和人格的伟岸。作者善于从历史的缝隙里钩沉出具有文化意义的事件,让人遐思万千。抗日战争时期中央大学西迁陪都重庆,农学院的员工辗转三千里押运珍禽良种的故事感天动地,彪炳青史:

1938年11月下旬,这支特殊的“队伍”终于到达沙坪坝。罗家伦在一篇回忆文章中说:“在沙坪坝见到这批家畜时,就像看到了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当我和这些南京‘故人’异地重逢时,心中一面喜悦,一面引起了对国难家仇的无限感慨,不禁热泪夺眶而出了。”

罗家伦先生1932年8月出任中央大学校长,1941年8月辞去中央大学校长一职。在短短9年时间里,他带领全校师生共同努力,使中央大学成为当时全国学生人数最多、学科最齐全、师资最雄厚、教育研究水平最高的著名学府。

读着这样的历史故事,你才能找到南大之魂:那种坚忍不拔的毅力才是南大人恪守的永恒人文定律。教师员工如此,作为校长这样的领导人,同样也要有这种精神与定力,才是合格的领军人才:

由于中央大学的校园狭小,根本无法建成真正意义上的近代大学。为了使学校能有更大的发展,罗家伦希望建一所万人大学。经过实际考察,1935年,罗家伦在中华门外7公里处的石子岗一带,征地8000亩。1937年1月,新校址凿土动工,预计到1938年秋一个崭新的校区便可落成。但新校址动工才半年,“卢沟桥事变”爆发。8月,日军攻占上海;12月13日,南京沦陷。罗家伦校长重建万人中大的计划被迫终止。罗家伦的建校梦想,成了永远的遗憾。

这样的气魄才称得上雄才大略的领导,这样的领导谋略虽然在1949年以后由于种种原因不能得以施展,但是一俟遇到合适的机遇,这种精神和作风就会得以发扬光大,南京大学仙林校区的建设就是彪炳青史的壮举。同时,作为南京大学的学者,每一个学者的灵魂里应该记住的就是这句名言:

“嚼得菜根,做得大事”,既是李瑞清提出的治校之训,同时,他用自己的一生也实践并证实了这样一种治学理念的科学性,为后人树立了良好的典范。

这些看似平淡的历史叙述文字中所包孕的哲理内涵是显而易见的。

由于这些文章发表时受篇幅的限制,议理与抒情都无法充分地展开,实在是可惜了这些历史素材。倒是那些发表在小刊物上的作品,或是尚未正式发表过的长文更有展开的空间,尤其是那些记人散文,特别感人,那都是与作家有着交往的前辈、同事、老师、同学和朋友,写起来就得心应手,左右逢源。例如,他写的《魏老师》,就是与我曾经同住在锁金村的魏良弢先生,与我乃忘年之交,魏老师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知识分子,我知道,魏良弢先生引述的周有光先生之言,正是魏先生发自肺腑之言,因为他就是这样做人为文的,是南京大学的楷模之一,所谓南大之魂,就是由这些有风骨之学者的聚集效应所养成的。

那些状物写景的散文中,也有许多篇什让人击节,像《南京的法桐树》《紫金草》《香樟树》《桂花飘香》《庭院有花》《我的蔷薇》《花前拾语》《早春之悟》《一棵蔷薇的繁衍》等都写出了优美风景背后的人性之美。一句“新移的蔷薇,很快活了,生长依旧缓慢,但我知道,她现在终于找到了土地,有了随意生长的空间”,其中的哲理不言自明。

“故乡情怀”篇是一个居住在十朝故都多年的游子乡愁的深刻眷恋,那里面浓浓的乡情充满着作者所倾注的全部情感与惆怅。其风俗画、风景画和风情画的写意和写实,甚至就是一篇篇小说素材的浓缩。孙江林是关中人,虽不是大汉,但也是一米八个子的高汉,如果不说他是陕西人,从他秀气端正白皙的五官上来看,你会认为他是一个江南的帅哥。可是从他的散文中,你能够嗅到那一股关中大汉的豪气来,那种敢爱敢恨的语言风格,倒像是一个典型的绥德汉子。写父母的篇什感人至深,是一种孝心的本能,更是一种人性的释放,写家乡的点点滴滴,渗透了作者绵绵不绝的相思与悲愁。我们从中听到了作者在梦中月下叩开家乡之门的那份惊喜和缠绵,让人沉浸在一种淡淡的哀愁与乡思之中不能自已。

“生活百味”篇和“人文山水”篇是将原生态的日常生活中的琐事进行串联的文字,其中不乏力作。像《雾西湖》中那种写景抒情的段落比比皆是:“此时的西湖究竟是白鹭飞进雾里去,还是雾中飞出白鹭来?想到这里,耳畔依稀传来一支歌,一支关于西湖的歌,一支关于西湖明天的歌。那歌似乎飞入雾中去,细细辨来那歌似乎又从雾中来。蓦然间一个念头闪过:仙境!于是我寻着歌声向那仙境踱去。”

读毕孙江林的散文集,我悟出校园文化的一个道理来:当一个学者,抑或是大学的政工干部,只要他还有那一份人文情怀,如果能够用文学的曲笔表达出来,那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

是为序。

丁帆

2018年9月草于仙林依云溪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