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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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星光闪烁

1

世上的人形形色色,千面孔万面孔,谁也无法探究各自内心的秘密。不过,什么年代,平凡人总是极多数,而拔萃者就是在平凡中发现,平凡中成长起来的。这是合乎自然的规律。

白墨村活在世上的人,掐指细算已六代人了。文贵和大善人是年龄最大的,已到耄尊之年了。辈分也在祖爷爷的尊位上。最小的就是上幼儿园年龄的嫩苗苗。这几辈人里头,从政的,经商的,为农的,打工的,参军的,上大学的,还有做贼的,坑蒙拐骗的,按古之说,七十二行,行行没有空白。

白荣凯,属村中第四代。货真价实的草根后代。在接受教育上,从“红幼班”起一直走来,上完了高中。在高中三年,曾任校团委会组织委员,年级组团总支副书记,班团支书,还是学生会篮球队一名主力。三年六学期的高中,蝉联“三好”,学习期满,师生眼里他是文科最尖的。高二时他就参加党课学习。向校党总支送上入党申请,班主任党老师一带一地培养,高三已成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高考预选,全县报文科的680名,预选指标是370名。他是第二名,与第一名只差0.28分,学校根据历年统考录取线,认定他在正式考试中潜力大于第一名那位同学。只要在这距统考的7月只剩二十来天里再加把劲,临场发挥好点,不但冲刺一类(现在称“一本”)没问题,而且达到全国重点如北大、清华、人大、复旦、同济的分数线不会没可能。党老师和几位主课老师对他满怀希望,充满信心。都在找奥赛题,单灶提高,独场练兵。靠他为学校为班级争光,为代课老师争荣。

学校每年到这学期,高三班主任和科任老师都要向学校签保证书。把学生排队分等,分析估计出各类(大学的一、二、三类学校)可考的具体学生、总人数。党老师不例外,他胸有成竹地第一个在保证书上写了党国秀三个字。学校向教育局,教育局向县政府,一层层签有此类书。在“升学第一”的擂台赛上争霸。在全市档次上超越他县。

参加全国统考学生中,中等以下学生流失十个八个无所谓,不影响大局,但保优秀生犹如保护大熊猫,当政治任务做好。若重点学生流失一名,学校整个神经就痛,引发骨痛肉痛。这与学校、县里有成文的奖罚制度有关。其实行时,条文中的“罚”最后悄悄忽略了。只给个不点名的批评。而奖是真金白银的。考一名北大、清华生,班主任代课老师、学校都有不菲的奖金和崇高的荣誉。各科也是一样的。哪一科成绩优秀,也有应得的奖金标准。9月10日教师节,上台戴大红花,被县电视台采访。学校如果考得名落孙山,早早瞩目的全县人民,会毫不客气地传来一片责备声。问教育局长是怎么当的,校长是怎么当的,教师是怎么教的……

这就是学校、老师、班主任连锁关爱优秀生的内在原因。但是谁也没有料到,预选锦榜在校门口,在东西南北四大街和十字口贴出后。荣凯却三天没来校了。有关老师也没在意,认为是娃娃考乏了,休息休息是正常的,一张一弛,劳逸结合是科学的。而到正式考试训练和辅导开始后,他也没参加。在自由复习的几天里,党老师突然得到一个震惊全校的消息,白荣凯放弃高考了!

党老师不信,科任老师不信,学校更不相信,都不相信这是真的,都不相信会是事实。都不相信他会放弃阳关大道,去当苦农当傻瓜,除非脑子进水了。知识能改变人生。黑色的七月,就是千军万马争抢独木桥改变人生命运的激战岁月。不少有为青年从这天开始了人生辉煌!连当今的农民都知道的。荣凯这样水平的学生,脚已踩上铺着红地毯的殿堂台阶,别人金钱难买的圆梦良机,他怎么能轻率地退却而不去图,不去进击了呢?真让人难以理解!党老师怀着复杂的心情,亲自到荣凯家里去了解真相。他一来,荣凯就知道是为什么。师生直言不讳,老师推心置腹,把最能打动感情的话说了一大堆。个人利益、家庭利益,然后是国家利益的动员、启发、甚至以鹏程、以名誉、以地位诱导,然而都没点亮荣凯心中执拗的那盏灯。荣凯恭恭敬敬地向亲爱的老师深深鞠了三躬。说,谢谢老师的好意。我会终生记着您对我的厚爱,也绝不忘却老师三年的悉心教诲。我已下定了决心,初心必须坚守的,我要在我可爱的家乡实现我的价值,把文章作在家园这片热土上。请相信,我绝不会为学校,为您丢脸的。

党老师大失所望,但还没到绝望的边缘,心中的那股信心最后又鼓起来,说,荣凯,你不要后悔!到想起时就无法弥补了,你还是慎重为好。须知上大学是更高层次的深造,出来一样是会报效家乡的!荣凯毫不犹豫,很干脆地回答老师:“尊敬的党老师,我既能下这个决心,我就不会后悔。虽然我放弃了考大学的志愿,我照样可以拿到大学文凭,甚至比大学更有含金量的文凭。成才的路宽得很。农村能学到好多好多书本上没有的知识。”正说着话,荣凯他大进来了,接着他妈也进来了。他大是个憨厚的农民,说话有礼有节,一板一眼的。他说,党老师,你俩的谈叙我全听到了,这娃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好干干不上了,是不是在校有甚麻烦?他妈也眼泪不干地说,娃书念得不错。奖状得的墙上贴满了。念不成的话我就不强逼了,他能念咋突然就不想念了呢?碌碡拉到半山滚下沟,多可惜啊!荣凯不说话。

党老师插了句:“孩子在校什么麻烦也没,学校和老师都很器重他的!他是最优秀的学生,名校的阳光选手啊。”

他大说,不念了有啥办法,看他自己作何打算。我原本想,我还能干,哪怕多困难,我一定供你大学出来。荣凯才说,你身体也不好,农业社搞水利伤了腰至今后遗症常犯,妈妈也是个病身子。我不能自私地只为自己。党老师听了说,荣凯,你对父母的孝心我全能理解,而父母望子成才的心你咋慰藉?如果单考虑经济困难,在大学四年里我可以资助一部分,大学还有奖学金,照你那样的成绩和家庭状况,享受补助又得奖学金,学满是不会有问题的。毕业后即使不考研,也一定能分配到重要部门的。荣凯感激得热泪盈眶,握住了老师手,“党老师我向你表白的全是一片真心。再说人生大展宏图不只是大学一条路。”

党老师苦口婆心的启导,终未挽回这艘飘荡在茫茫大海中的孤舟。他最后把本不想说也不好开口的那句心底里话说了出来:“荣凯,不是老师说你怨你,你脑子是否受到什么刺激了吧!”

荣凯他大听了老师掏心窝的话看着儿子,头摇了几摇,低了下去。妈妈眼里也水汪汪的,转过身去抹。

党老师把一片真爱洒到荣凯心上,荣凯还没回心,心里似乎也难受。老师不愿就这样失败而归。荣凯确实是个人才,在距大学咫尺之遥了!只要稍作鼓力,就能跃到一片崭新天地。他又去做其父母的工作。荣凯的父亲曾也当过六七年民教,是低标准时期吃菜咽糠过来的中学生。民教减员清退,他主动提出辞职回家了。因为他有几个孩子的负担,整天守在学校只给个工分,家里许多活干不了,于是毅然回家当了彻底的农民。他本有让唯一的儿子上大学的梦,也有让儿子补自己大学梦的雄心。但“八九”风波,至今让他对儿子政治前途怀有担忧。谁知他会放弃升学呢!得知儿子放弃考大学的机会,老两口几夜没合一眼。后来心也想开了,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就由着他吧!荣凯他大把自己的想法、态度全亮给党老师。党老师也不好再努力了。“方舟”开到面前,他的弟子拒不上船,非要冲浪就让冲去吧!

党老师以失败的心绪回校了。

荣凯真的要安心于家乡,脚踏实地,如一粒饱满的种子落地生根,茂盛枝叶,欲结丰硕的果实。他已把自己种在了生他养他的白墨村。

2

荣凯留农村了。这是真的!无怨无悔!

村里冷言窃议虽不是席卷却也不少。按说,这年代高中毕业返乡不算奇,不是像50年代和60年代初,高小毕业的韩梅梅当农民也成新鲜事。而现今已是普通又普遍的事,本不算多大新闻的。却在白墨有人高兴,有人忧。高兴的是村方基层民众,他们对荣凯抱一种厚望,忧虑的首先是泯义,他对他早有敌意,认为他不是个安分分子。荣凯的回乡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反响呢?因为他在校学习优秀已在村上出名了。大家一致认为他应该上大学。所以产生了像新世纪50年代小学毕业的韩梅梅回乡时的舆论。不过,这种种议言和风语只一阵子就过去了。有眼光有头脑的人却点赞:现在大学生回乡创业的也不鲜见了,荣凯回来就回来吧!是大好事!有眼光,有大略。而村上那位最显赫的带头人却担心起来,担心拆台、顶班,担心自己的位子安全……

荣凯不管是支持他的,还是有相反看法的,都概不管它。听而不闻,毫不在乎。想自己当想的,干自己该干的。他刚回来就和他大一块上地干活,见了村民就和普通农民一样,一起说笑一起赶集,一起逛农贸市场,了解农业产品行情。这一切如在校听铃声上课、下课一样的平常。

一个月过去了。还有些爱说话,多管事的人感叹着说,荣,你看人家娃娃考大学的通知书都来了,你不上大学不是把你大你妈的心血白劳了吗?

轲亮不热不冷地当面说,你这个大知识分子,再上一步就算是高级知识分子了吧,回农村这没出息的地方,恐怕太违心了!不管新式农民、旧式农民,背的还是农民皮!荣凯均以笑谢之。他想这些人虽然话不太好听,却无恶意,心还是希望他进步的。所以在第二次当面说时,他就笑着说,谢谢关心。以后再无人向他耳里说这类话了。

是的,荣凯是已站到接受高等教育殿堂的门口了,却决然放弃了夙愿,安心在农村这苦地方。以农村为根据地,拓展用武平台。他究竟想要干什么?有智者言,这小子有“野心”,而且是“野心勃勃”!他要潜入地下泥土中,吃泥、化泥,打出一个通道!把忍受着黑暗煎熬的白墨这只蝉蛹,尽快催蜕成渴望枝头歌唱的蝉,自由享受大自然恩赐的蝉。这观点准不准,拭目以待吧!

3

令荣凯十分高兴的是他并不孤立,并不会孤军作战。可喜有他的同路人,他们以“粉丝”的热情扑尘而来,紧随在了他的周围。有近届高中毕业录取到“三类”或“委培”或“代培”的他们,有打算重读待来年再考的,也学了荣凯。他们说,荣哥,咱们搭帮吧,你欢迎不欢迎呀?荣凯说,你们还是去上学吧。不继续上学,只要出自真心,不会后悔,不再见异思迁,也不被任何优惠所诱惑而动摇,真的是颗种子,就如愿扎根吧,我有啥权利反对呢!我举双手欢呼!

这些人是白肖肖、白鲤儿、白大鹏、田禾,还有初中毕业的七八位。这是一只朝气蓬勃的生力军!大鹏说,荣哥,咱村上就靠你拯救了!你是早晨八九点钟太阳,你是块磁石,我们是磁屑!

鲤儿说,话不敢这么讲,大形势这么好,无限风光啊,又不是在水深火热中,谁拯救谁?救农民只能靠改革开放的好政策,靠自己的智慧和努力。咱这些新型农民只要怀一颗热忱之心,驾驭大舟冲浪,随潮前进!

肖肖说,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你一回来,我们这些高中生、初中生就群龙有首,能撑起世事了!

田禾说,都在这广阔田野上龙腾虎跃,摆龙门阵,谁有甚能耐就都大显出来。

鲤儿说,我肚里墨水清清,学本事就依师父荣哥了。今后学农业是一方面,我还想跟你学文,深入生活哩!

荣凯笑笑,还没看出,你志向蛮大的!学柳青深入生活是吗?想当作家还是诗人?那好,就从蚊(文)末子做起吧!我一回来,像进了又一个陌生的课堂,还是一个小学生,一个学徒!大家都是徒。咱们的父母,咱村上的乡亲才是咱的老师。村上的土地、地里的五谷、果园就是学校,是教材是课堂是作业。我建议咱们每人应有一本《我的父老兄弟见闻录》,把父老的艰辛,社会的动态,人心的变迁,生态的发展和泛起的沉渣等全记录下来,好不好?

大家齐呼:“好!”

大鹏说,有条件了,咱也可办个广播站啊。田禾说得一口标准普通话,是学校播音室的主播,镇农建工地她也被请去播过几次。不用说,回村了,是难得的人才!田禾说,只要把站办起了,我当仁不让。荣凯说,我们目前还谈不到这个。待条件吧。田禾听着,温柔地笑了。那笑在这气氛里变作一股快乐旋律,滋润在每颗年轻的心田!她向着荣凯说,你也学得官腔官调了,回来了就得实实在在的,说农民爱听的能听懂的话,干农民愿干想干的实事。

荣凯畅然笑道:“大家听听,田小妞说的什么?一开口,就抡起帽子了,说我官腔官调。民何来官腔官调啊!”

大鹏本不善开玩笑的。田禾一来,他就兴奋起来。今天特开笑口说,小美人闻到男人味,鼻孔都开窍了,是不是想荣凯了?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田禾瞅了荣凯一眼,秋波荡漾。她跑过去拍了大鹏一把,“我警告你。要管好嘴巴。”然后演讲式地讲:“咱都是掺进父老队伍里的新分子。物理变化不算变,要起化学变化哩。”肖肖插话,那催化剂呢?田禾说,当然是政策,是国家的政策。社会上讲官二代、富二代什么的,咱是什么代,是农二代、农三代。肖肖又插话,你的这二代那二代,别让人误解为作物种子了!大鹏说,其实咱就是种子。荣凯说,咱本就是种子,要落地生根的嘛!

鲤儿是个乐天派,开玩笑逗乐是个行家。他上前站在荣凯和田禾中间宣布:“咱们都得听好了,都把自己的嘴拧过去,让田禾把香嘴给荣凯!”荣凯红着脸笑说,你说句文明话行不!大家都开他二人的玩笑,不是无风起浪。他俩是青梅竹马,从小玩尿泥到红幼班到小学、中学都相随着。上高中几年,感情如兄妹,又不是兄妹,旁观者看出了点意思。所以都给钵底加热,促其反应。田禾特长画画,也写得一手美术字,文章写得也不错,文采飞扬,所以鲤儿又说:“那就让田禾成为咱们中的丁玲、冰心或铁凝吧!”

田禾和荣凯初中三年是同班,还当过两学期同桌,高中凑巧也分到一个班,到了高二分科,荣凯学了文科,田禾去了理科。预选考试,田禾因偏科,作为备录的三人中第一位。虽有参加高考的资格,却没多大录取的指盼,所以她为自己拟了两条路,一是跟着正式高考练一次兵,取些经验,复习一年再战;二是,学荣凯回家乡当农民。妈的意思也是这个。妈念叨说,娃,你年龄也不小了。花能开几日红吗?鸡能叫几日鸣?何必一条路走到底?不是上大学的料就别自找苦吃了!打工挣钱过一两年定终身事。田禾开始讨厌妈说这种话,后来默认,把秘密装心里。荣凯回来了,她随之下了决心。

荣凯避开扯谈田禾和他的那些事,说,既然咱们志同道合,就从今日起携手共进!

几个人谈兴正隆,大伟和冒子来了,真是物以类聚!大伟和冒子年龄能大几岁吧。大伟高中毕业,冒子初中毕业也几年了。他俩在父母早婚观念逼迫下,都做了爸爸。婚后出去打工时间不长,有了孩子,媳妇从心理上怕出去学坏了,就不让出去。农村几年锻炼已适应了农村,染上了农民的颜色,练出了农民的身板。他俩对村上不合理的事当学生时就常出头露面,为“真理而斗争”。村民因为他俩的正义,口碑较好。他们刚去了胜胜那里,又谈起对闲置学校如何利用的事。经过这里时,听荣凯家热闹就来了。他俩被招呼坐下,每人吸支烟,不时地笑。

荣凯接着对大鹏和鲤儿说,你俩都曾是班上的巴金、艾青。文学社的活跃人物哩,离校后又走南闯北经了些世面,算体味了人生一点坎坷。我有个新想法,说出来你俩看,符不符合农村实际,如果行……他还没说是什么想法,大鹏问:“是什么馊主意,你快说出来吧!”

荣凯说:“我想办个《芳地》或《农村天地》,是不定期的墙报,先设在村中腰那个十字口。如果办得好,可用落后的刻板油印。我到表兄家去,见他家有弄传单的钢板和几筒蜡纸,油印机都闲着,还有几盒黑油墨。历久了,我验过还可用,可兴废利旧。油墨完了再想办法。”

大鹏说,不是吹哩,凭咱几个的力量,不说办这么个小报,就是办个印刷大报也不成问题。问题是与政治零距离还是远距离。要办势必涉及方针政策,涉一些有权势的人,弄不好成了“裴多菲俱乐部”,我们可就惨了!

荣凯说,言论出版自由,这是有法可依的。但总原则还是坚持党的舆论宣传的导向。只要公心在胸,服务大众,促经济发展,会开辟出一块阵地,会有一片蓝天的。

一群年轻人,有缘相聚。共商村是,情投意合。正是: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指点江山,豪写春秋。

他们从着荣凯的思路去努力。

荣凯任总编,大伟任副主编,大鹏、鲤儿、田禾任编委。每个人都是撰稿人又是编稿者。肖肖说她跑外服务,跟着见习。

冒子听出了眉眼,问:“我干什么呀?”

荣凯说,算顾问吧,顾得了就问问。顾不上就忙你的去。说笑哩,哪里需要哪里帮。

大家都笑了,新鲜的笑声萦绕到整个村子里。让人感到了一股活力,一种幸运,一种力量。

4

白墨不是小脚女人,

她并非病病恹恹,也无臭裹足紧缠。

穿着厚实的千层底手工鞋,

抬起的是一双矫健的大脚板。

已建起了开启民智的草根舰队,

开始走艰难的路,越岭攀山。

脚已抬起,步已迈开,

前导有旗帜,装点娇家园。

不能再犹豫,不可再徘徊,

选择哪条路,最需是果敢、实干。

跟着领头羊,跟着挑灯汉,

跟着握斧手,跟着砍荆男。

看,年轻一代上来了,上来了,

在太阳升起的天边!

大鹏回到家,心情激动,提笔在报纸上写了这几行诗,记录了他的心感。

荣凯看了,激动得热泪滚动,重重拍了一把:“好男子,好样儿!你真是只大鹏!咱们当农民的就是不要瞧不起自己。不要瞧不起农村,这才是最可贵的!”荣凯送走了大鹏,思绪万千。他想什么呢?

乡村——城市,区别在哪里?

城市——乡村,划分有历史的根源。

鸿沟深深,深似渊,

谁填,谁填,应是一代一代的青年。

乡村不可自卑,空巢正待产蛋。

城市也别傲慢!

五千年文明,史可鉴,

没有农村,农业,农民,一切都会成烟。

年轻人的使命感,在于改变乡村的古老命运,

扫荡污秽浮渣,加速毁灭

历史的偏见。

贫穷不可怕,最怕的是愚蠢,

工农要正名,不能视为低贱;

瞧不起自己,不是农民本色。

挺起脊梁吧,新型的农民最有资格说

看我们后继的一代新军。

乡愁正在年轻人心里蔓延,

何日把白墨绘成锦绣,

团结,苦斗,

团结,苦斗!

荣凯也把他此时的感想和抱负记了下来,把心中的梦变蓝图于眼前。西方人跟着摩西,一路地走着,多个世纪过去了,还踏着摩西的脚印不舍。东方人跟谁?各敬各的神,各跟各的主,有信仰就有光明,有梦想就有春天!那么农村——现代的农村,具体说白墨村跟谁?荣凯想来想去,跟红旗,跟乡愁。愁,即忧患,忧患方能振奋起改变她的决心毅力!

荣凯就是这么一个年轻后生。思考好了当干的事,坚决要去做,去实现,他毅然决然地回到农村怀抱,绝不是一时的冲动,也非心血来潮。更不是为标新而作秀。当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欣然相聚,畅谈了一番理想抱负之后,所发的一点颇具经验教训的感触,也让他思索了好几日。来在这个世界上,他已走了二十个年头的路。二十年里,是“长在红旗下”的幸福的一代。由于农村的贫困,农民生活的艰辛,他作为农民之子,活得并不那么快活。童年一晃就箭出弦那样地过去了。从懂得世道、人生,一步步地攀过高山,穿过峡谷,钻进荆丛,当然,也在坦荡的广场舞过蹈过,尽情放歌了心中的欢快。在学校写过像样不像样的诗,市级报刊上发表过。那油墨之芳香,如今还能闻到。

5

这天荣凯吃过早饭,来到村中间人常聚集的几个地方,仔细观察了可制作墙报的最佳处。最后定在学校教学楼东侧的墙面。这里是东西一条南北一条,两条大路交成的十字口。恰好这里有棵大中槐,树冠庞大,夏日阴凉,冬季避风,又能受到夕阳晚照。平日几个村子赶集的人,本村几个组上的人都必经这里。这面墙上往常有各种牛皮癣一样的野广告贴着。经过的人都要站着看一看。现在换作墙报,再好不过了。闲聚的人傍晚最多,传道听途说的新闻,拉东家婆媳关系,议西家儿女不孝。墙报制在这里,全天都能起到宣传的效果。荣凯顺手拾个瓦渣,垫起脚尖画了个长方形轮廓。刚转过身子,肖肖她大骑自行车从南过来,见到荣凯下了车,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按正眼镜,问:“荣儿,你在这里干啥?”荣凯告诉他,想选块风水地办宣传栏。肖肖她大说,这才是个人事儿,叔支持你。这样吧,泥墙报,要水泥,墨汁,要花不少钱的。至少一袋水泥,还要沙子,还得有技术的人。没技术,那水泥还使唤不住。就是有技术做好了,娃娃们糟蹋,风吹雨淋,难长久,我家有两个双人床板,闲着无用,我抽空给你们捣一下,弄得光光的,刷一刷就现成。荣凯高兴地说,有现成的就好极了。他眼里笑出了两道光,“叔,木匠叔,那就谢谢你了!三五天行不?”木匠笑着说,“哪能要三五天。你等着我今天就做。到时你弄些墨汁就行了。走,到家看看,顺便看看新闻。”

时间已近傍晚,荣凯随着去了。

肖肖她妈去了舅舅家,已两天了。说给大表兄结婚。荣凯问“肖肖呢?”她大说,大鹏叫去了。这时,肖肖的小弟弟蹦着回来了。《西游记》动画片刚开始。他把遥控抢到手准准地一按就到央视少儿频道。他大拿过遥控器按到陕西一台,这阵正是《秦之声》戏迷大叫板,陈爱美主持,正演《三对面》,黑包爷上场了。他大哄小子说,我只看这一折,肖肖弟趁不防,又夺过遥控器,说谁愿听那挣破嗓子的疯吼怪嚎,这时肖肖和她妈回来了。肖肖用手按着看中央的文艺台、体育台。换台时,不知什么电视剧,几个只遮“三点”,其余全露的青年女人,扭着盆大的屁股,向几个肌腱发达的男子挑逗。接着拥抱相吻,肖肖也没再换,想看看是什么玩意儿。肖肖弟说,妈,快看呀,那几个人吃嘴哩。他大喊,悄悄坐下,小娃娃家胡说什么?爷爷从外边也进来了,一瞥不对,吭吭吭重重咳嗽了几声,返回去了。荣凯和肖肖也跟后回到小屋里。她大她妈也一个跟一个出去了。只小弟弟一人看动漫。兴奋得咯咯咯笑一阵又一阵。肖肖她大她妈又出来,到电视剧前坐下,叫荣凯坐了边看电视边说话。肖肖从弟弟手中要过遥控,按出北京台。正放广告。荣凯说,木匠叔说你家有两块大床板给咱办板报哩。肖肖说,有,闲着。那天咱研究办刊,我没想到那板。她大这时起身,开了院子一间小厦的门,拉开灯,指给荣凯看。荣凯看了十分高兴,说雪中送炭啊,叔帮大忙了!

电视广告是最后一个,是卖保健品的。毕了,电视剧又“连续”了。已到第十一集,是个抗日片。有国军,有解放军,激战打得白热,隆隆的炮声,喷着火舌的机枪声,冲锋的呼喊声,地下天空火药味和血腥味浓烈地散着,坐电视机前都能闻到呛味儿!然而头戴青天白日的几个男兵,和几个女通信兵躲在几间破屋里,难舍难分地捏捏揣揣,搂搂抱抱地骚情,一时又激动得狂跳起来。木匠叔气得拍着椅子骂:“这伙狗东西,前线打得你死我活,这里狂得你死我活,啥怂样子。像脱缰的叫驴,军人皮白背了。”差点儿跳起来。说,怪倒咧,现在恁大个娃坏眼眼开着,这么宣传教育下去,娃娃从小不瞎才怪哩。荣凯,你看这电视剧整天教的是什么?荣凯嘴微笑了一下,笑得很涩。老木匠的一番气话,进到他心里像喝了青皮核桃汁。以往在校功课忙看不上电视剧,现在看了几个电视剧,差不多都有言情,都有几个丑陋镜头,有的长达几分钟。这让人必然产生教唆的嫌疑。荣凯说,叔,有看法,遇这些片段,可以跳过去,不看就是了。

从看电视,荣凯发现一个全社会值得注意的,万万不可忽视的问题:宣传教育向导的重要。人的正确思想是在现实生活里,通过反复的潜移默化而渐之向健康修正、巩固和发展的。如若忽视甚或放任就会向恶性循环发展了。现在寓教于文艺作品中的主导,相当的既是“中和”着美与丑,善与恶;却也不乏诱惑(导)着不良的循环。这种慢性毒药渗入意识形态,社会秩序不能不令人忧虑了,难怪木匠叔这样的人气骂哩!

回到家,灯下走笔,很快写了一篇小品文,《电视剧里的情爱怎么看》。寓情寓理于事中,引导青少年正确对待不健康,不高尚,低级庸俗镜头故事。

他把稿修改交予大鹏,再看后定稿。由田禾画报头,刊于第一期。板报共两块。写得满满实实的,除过报头画,又插了两幅漫画。图文并茂地出现在大路十字一旁,吸引了不少双眼睛。看的人说说评评。有的说好,有的非议。有人问是谁办的?卡通人说,我能有这个肚才,就不在阳光下烤皮肤了。一男子问旁边叫卡通人的那位说,你能写吗?肯定是荣凯写的,我见他那天在这里看过地形,说是要办报的。他是高中生,写这么个小文章对他说当耍的,小菜一碟!

群众对文章的争论评说反馈到荣凯耳里,他听了非常满意。他的目的就是要让父老乡亲有个是与非,正确与错误之识辨能力。

6

荣凯又写出了一篇短文。这是针对村子乱脏差卫生现状为实材写的。五天后作为第二期刊了出来。题目是《不讲卫生是陋习》批评了一些人乱倒垃圾,堵住大路,堵塞了水道,污染村上环境的不文明行为。批评了村容村貌脏乱差现状。文字里也批评了无人管理环境的不作为,提了五条治理建议。这次“指点江山”的激扬文字,看的人比上次多一倍。吸引人的地方,不是大道理大议论,全是身边的人身边的真事情。看过的都说,这文章写到了点子上了。早该捅一捅村上那些不顾大局的人。夏季垃圾堆臭得人都过不去。娃娃们还在那里拉屎撒尿,真不像话,可笑的是这些垃圾堆正在刷写着“讲究卫生,预防疾病”“人人讲文明,村村树新风”的标语下。垃圾竟连标语也埋住了。恰给了只说好话不干实事的人一个极大讽刺。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村上干部常从这里过,躲着绕着行,看见当没看见,开会也不说……

大家议得正热火,话语像蒸锅的热气,没边没沿的,有火气无顾忌的人,直指村上那几个主要干部。泯义国玉这两个人,一个是“党”,一个是“政”,党政不管村上事,谁管?说这话的青年叫白义军。他指着板报说,支书主任辛辛苦苦,整天脚不挨地跑哩。旁边几个人大笑说,脚不挨地咋跑呀!是神仙了?义军说,坐车吧。自行车、汽车、摩托。接着又说,当干部是管大事。那卫生呀,环境呀,鸡毛蒜皮的小事,管了,低身份!掉价!

正说着,村西头鞭炮震响,波浪夹卷着浓浓的火药味来。忽然,一辆小车从这里经过。到了众人前,车停了。车门打开,泯义下来了。大家看是二组墨九九开的车。九九头伸出看了看,又缩回去稳坐着。泯义问:“都聚在这里凑什么热闹?”谁也没回答,谁也没理。泯义向前伸了眼睛,才知是看板报。他明白了,再没问。于是屈驾下车看了几分钟,问:“这是谁办的?”义军说,搞宣传还要审批吗?泯义又问:“谁办的就写明呀!”义军又说,宣传精神文明嘛,又不图名,不为奖,注什么名?泯义斜了一眼继续看。当看到“农村环境卫生到底谁抓”时,脸上滚动起乌云。乌云过后是雷霆!无政府,自由化!瞎放的甚炮?泯义乱轰炸了几句,手一挥说,走吧!上了车,车门沉重地碰严了,风驰电掣着开向镇上开去。

有几个问:“不知支书今天又干啥‘大事’?”

义军向东去的辙印看了看,从鼻孔眼儿里笑了一个难听的调儿,说,村民的事没大事,书记的事没小事,他整天还有什么干活?谁家买了车,谁家开了门市,谁家订婚结婚,谁家娃满月,谁家老人祝寿,谁家立柱上梁,他就是座上客。今天九九是给小儿子订婚,你看咱支书坐车上老岳丈那么牛气!我们都为他的胃担心啊!

三组辰生淡定地说:“书记的健康就是大家的福,他是全村的主,一个村官,吃百家,有啥奇的怪的!”

义军知是反话正说,又加了几句:“人家的胃是老天给特制的,多少东西都装得下,多难消化的也能消化,是铁也可化为水的!吃饱了喝足了,还要寻欢作乐。”

众:“他哪来那么大的精力?”义军:“嗨,他比别的男人多条腿,三条腿呀,高兴了就……哈哈哈……”

这些人没爷庙里发泄了一通,就散伙了。

7

这天晚上,支书“请”去了荣凯,荣凯以为给他有什么宣传任务,就清理了一下脑子,高高兴兴地去接受新思想、新任务。

荣凯去时,主任国玉和阿平在座。电视开着,几个人抽着烟,眼睛没在荧屏上,话说得热烈,互不讳言。阿平和支书一左一右坐在单人沙发上,国玉拉了把小椅在电视一米远的地方面朝这二人。他们见荣凯进来了,都转眼看了一下。国玉和阿平没说话,只有支书用手示意了一下。荣凯就坐在长沙发上,听他说什么。他们三人截止了对话。国玉这时转向电视上。支书还没向荣凯开口。他和阿平谈得非常融洽、投入。阿平内心难控高兴地点首、掬笑!荣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泯义态度是一副要修正他的架势,好像正酝酿情绪。国玉看电视入神入迷的样子,味不尽然。然荣凯一眼看出,他的心没在电视故事里,而在一件什么事的思绪中。荣凯被晾着,成多余的掺杂似的,勉强地等待着,他站起来,边看墙上那一张张辉煌的模范党员干部奖状和奖牌,边联系泯义在村上的“功绩”,进而想象评那奖的剧场。支书大概看荣凯耐不住性子,才开口笑着,又烫又冷地说:“你回咱村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没顾上和你拉话。”荣凯笑应:“你工作忙啊。”阿平这时起身,又给国玉和支书各递了烟,再给荣凯。荣凯说,我不会。阿平说,你们有事我就走了。他把刚拆封的一包阿诗玛烟,顺手放到泯义眼目下的茶几上。支书用手把烟盒推了推,和荣凯说起话来:“你虽是咱村上的人,整天在学校里,村上的实际你还黑着。村情复杂得很,什么工作都难开展,向前一步实在太艰难,想要办几件好事更不容易啊!村上就有那么几个人瞎戳腾搞分裂,大局搅得难安定团结。”他说着说着颇费心的样子,摸了一下小脑袋,那只生来就不太周正的左眼睛眨巴了几下。“你问国玉叔(泯义和荣凯在村上是同辈)我说的是不是?”国玉头没回,盯着电视,点头嗯了一下。泯义又说,现在你回村上来了,一个高才生嘛,村上多了个新生力量,很是欢迎。你在咱村就目前说算是文化程度最高的了。正需你这样的人来接班。他稍停了一下,二十秒后由浅入深地继续上课。今天路过,我大概看了一遍你们办的几块板报。已到第二期了,可惜一期没看上。这种宣传形式很好。搞精神文明建设嘛,人人当做贡献。文章写得入骨入髓,针对性很强,——他语气一转,锋芒直指地说,不过有的箭射得……唉,怎么说呢!伤害了不该伤害的。当然……当然,批评了村上的工作,我诚恳接受。荣凯听明白了。这时不想退让,笑笑说,没有调查研究就设有发言权。毛主席这样教导过。我们调查不全面,研究也不够深入,所以不敢冒昧地批评,那也不算是批评,只是就事说事地提了几点参考意见而已。荣凯知道这个人多年跟着风,学得很会说话。办事也有他成熟的“套路”。到底怎么应对,还琢磨不出个恰如其分的词。为了不让误解,稍作了解释:“支书,咱们村群众文明意识,说真的和形势要求差距太大,脏乱差的存在有目共睹啊!比如,公路两边住几十户人,沿线长,那么的脏,那么乱,太影响村上面子。这和一个人一样,思想意识怎样,初接触看不清,可是你脸不洗、发不梳、衣着脏就不体面了。你说是不是?村民的卫生习惯,不是一两天就能养成的,既是长期养成,要纠正过来也必有个过程。当然,责任全不在村委会,要人人提高认识,靠自觉。不自觉,是个问题啊!如果不自觉,照常的陋习就得教化。我觉得宣传是我们应有的责任。我们没有别的意思!”

泯义说,这小兄弟,你批评得尖锐,我不会计较的,要不了命吧!前边我说了,村上一直不安定,一直像在地震中。这时候,你们不正面宣传光明,只挑剔毛病——多健康的人让医生都能说出一大堆毛病,一个好人也会说成一个大病人的。——不是正长了那股“反对派”的志气,扇了他们的势焰了?瞎起哄,说三道四,下车伊始就发议论,是当三思的,对各方面都没好处。他看了一眼荣凯,笑声中带了几分严肃。你能写,人都知道的。你的那个农村调查,全县全市全省都出名了。我提醒你,往后不要拿笔伤人。像以前,你写在县委宣传部那个什么“内部”通讯上的材料,有些事有些话太过分了,那些现象其实放农村算什么,很普遍的,能犯什么大政策,大原则!坐不了牢吧。放在公务员中,和为官为臣的贪腐相比,不是小巫见大巫吗,其实呢,小小村干部,连什么小巫也算不上,何足挂齿!墨水不是白费了吗?

荣凯这才悟到了泯义特叫他来的本意。先礼后兵,先软后硬,又拧又拉,又拉又打。在批评中征服,在征服中利用,才是他的本策。泯义把对他的成见,今天说了出来,是敲警钟。再给个下马威,看你在我管辖下,能蹦出如来佛的手心!泯义说,咱都是党员,党员要服从组织,这是原则。荣凯正要用党性来交锋,泯义提到了话头。荣凯即接上说,你说对了,咱都是党员,你是“老”党员,我党龄才开始,但都一样地要遵守党章,严格要求自己。党内都是平等的,没有特权党员,我也不会成这种党员。咱都别做那种党员。党龄长的不能倚老卖老,摆资格,党龄短的也不要以新生力量而自负自足,了不起。党员不自律,不清廉,只说不干或不说也不干,当那种干部说话谁听,办事谁从?群众是通情达理的,群众是好群众,至于不同意见,他们能提就有提的道理……

听话听音,泯义想,我想教育这小子,他反教育我了,给我上政治课,你还嫩!

荣凯感到有些话还是要说明的。以前写文也罢,这次登板报的文也罢,我毫无野心、私心和坏心。是为文明为环保,为我们共同的健康的环境。一个医生,只有把病人的病诊确了,指出病人的病因所在,才能对症开处方,病人服了才有疗效!医生的责任也才算尽到了!这就是“救死扶伤”!这就是“人道主义”,你说咱村上的不文明要不要救扶?

一直在听而未插话的国玉把凳子挪个方向对着荣凯说,医生也有开错药的时候。拿着开错的药方吃,也会吃死人的!

荣凯笑说,那是不负责任的庸医,肯定是庸医。又笑了几声,说,不早了,我要回去,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荣凯走后,泯义说,这小子是头野驴,戴不上笼头,真还不好对付哩!

国玉说,有文化的人不像脑子简单的人那样吃硬!慢慢磨,多利的棱角也能秃的!

荣凯回到家,把泯义今天的言行、训导的态度认真回忆了一下,默默思考着的情绪又被那可怕的“政治”阴影拢乱了!——权力,权力!

荣凯走了,国玉仍留着。二人就阿平提出的那件事交换意见。这时,各留一手,即好又怕。好的是从中可获一定的个人利益,而且为他们的“政绩”多加光环,多增几分价值。怕的是毁坏了耕地政府不答应,村民不答应。反倒把自己弄到火山口,下不了台,脱不了身,身败名裂!

泯义先说话:“这件事办成了,的确还是件好事,对全村有利啊。”

国玉:“现在地全承包到了个人名下,恐怕不好解决。”他又思量了一会儿,说,咱不了解土地政策到底开不开绿灯!

泯义说,是啊,这都是首先要搞明白的。办砖瓦场,用地面积大,面积大就牵涉面广,搞不周全,深层次的矛盾就会带出来,感冒会诱发多种症,咱要好好想想办法,促成这事!前边咱出了一连串问题,每每都遭村民反对。这次的动作比前还大,也得更加审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