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社幻小说家
没错,我是社幻小说家,擅长存在主义诗学和符号学题材,眼下供职于一份专门制造假新闻的地下杂志。凭良心起誓,本刊只在愚人节那天登载真消息!我们老板是做厕纸发家的。他最大的理想是办一份佛学月报,每年再出一本藏传或南传增刊,向普罗大众介绍圣僧圣尼,但我老板既非虔诚的释门弟子,也非宗教精神病专家,事实上他是一名不可救药的怀疑论者。这位无比精明的男子汉说:“必须产业升级!这年头做厕纸很不环保,尽管环保人士也要擦屁股。”在他厚重深邃的多义字典里,环保的意思是享受税收优惠。作为一名挥舞过证券业长矛的金融龙骑兵,老板果断投身于平面媒体,仅仅因为杂志也无非是一沓纸,源自优质的家族木材煮成的浓稠浆料:他妻子贵为造纸界大亨的宝贝独生女,不论厕纸抑或报纸,在她看来并无太多差别。“你们编辑是什么?”老板自问自答道,“是印在纸上的花纹啊!”他不留情面的精辟总结让大伙由衷钦佩。布罗茨基告诫我们,承认自己是下流坯,比想象自己是堕落天使更谦逊,最终也更准确。
坐在我旁边的同事,是一个半吊子科幻小说家,整天不务正业,尽消耗宝贵的光阴来制作古怪视频,上传到云端共享。暂住瀛波庄园期间,他曾经把一台笔记本电脑——从外观到功能——改装成一部硕大的触屏式手机。哥们儿说,他所迷恋的艺术从无实际用途,除了怀旧还是怀旧。偏有个不依不饶的蠢姑娘追问他,你究竟想表达啥?男人坦言不想表达啥。而我知道此君的思维容器内装满六角螺栓、嵌条式轴承以及渐开线圆柱齿轮,梦里全是各型号的涡喷螺旋桨、直喷柴油引擎。哦,航空发动机,激光熔焊的单晶叶片,灿烂合金的工业之花!这位可悲的决定论者,老板深层次的死对头,其连杆和曲柄传动的机械头脑越来越无法适应今天的娱乐化电子世界。然而,为实现优势互补,我们仍尽量把涉及哈勃太空望远镜的稿子交给他。几乎没人留意过,科幻小说家崇奉机器神教,坚信救世主是一台无生命的铁魔,拥有计算力永不枯竭的强悍处理器。他时时流露参破红尘的惨淡微笑,认为真正的诗人必然是怪兽,诗歌创作必然是一种特殊的、剧烈的新陈代谢。我这位同事有个远房大堂兄在某机构任职,世称“数码城管”,实乃守旧势力和革命思想的优秀混合物,两者比例为三七开。传闻科幻小说家之所以一直没被炒掉,多亏那位无名无姓且无影无形的大堂兄。其实,我们老板很清楚,杂志不归某机构管辖,可他宁肯多养一个闲散食客,权当养头浣熊,也不愿冒险开罪任何本国官僚。身为世俗蒸汽时代的功利主义信徒、非凡的人际关系洞察家,老板一向见解深刻:某机构毕竟是政府机构,所谓猪头肉烂了还算汤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