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 03 初入世（1）
“已经是第七杯了。”杨铎将咖啡放在桌子上后轻声说。没听见回应，于是又转身走出办公室，随手轻轻带上房门。
颜无忌看了一眼，咖啡正不断冒着热气。香浓的气味很快弥漫到办公室的每个角落。
再打就是第十个电话了，怎么就是没人接呢？他的心里焦急万分。幸好杨铎端来咖啡的同时带来一个好消息。他的脸色才终于因为激动而比刚才红润一些。
他端起已经变得温和的咖啡杯猛喝了一大口，又将其放在桌子右上角，拿起外套出了办公室。时间是晚上十一点钟。杨铎已经把车从地下车库开到大厦楼下。
“哪家医院知道吗？”颜无忌问正在开车的杨铎。
“只知道在火车站附近，据我所知，火车站附近好像就一家医院。”杨铎回应道。
“恩。”颜无忌轻轻应了一声。杨铎不知身后这位老人是在回应自己，还是在叹气。这样的场景已经出现过很多次，每次都是着急得要死，可嘴里就是不肯说出自己的担心。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颜如玉怎么就不能够理解。他加大油门，车子在灯火辉煌的街道上飞奔向他打听到的那家医院。十分钟后，车子便开到了医院楼下。
“到了。”他将头扭向身后，轻声说。
要不是有手机短信通知信用卡刚被刷了两千块，又怎么能轻易从焦急的等待中挣脱出来？颜无忌像是突然从梦中醒来，慌慌张张从车子里钻出来，直奔医院大厅咨询台。
总算是要见面，却不曾想会是在这种地方，以这样的方式。
此时此刻，苏半阳正趴在颜如玉的床头边打盹。已是凌晨，刚才出去时没买到晚餐，只买了两桶方便面，本想到医院找开水泡泡当晚饭，可医院这时已停止供应开水。幸好还买了两块面包，可他不舍得吃。八个小时很快就会过去，那么长时间没吃东西，她醒来时一定很饿。
颜如玉睡着了，连着她手指的心电监护仪均匀地发出嘀嘀嘟嘟的响声。仪器上的数字不断变换着，声音也时不时交替变化着。有段时间，苏半阳一直盯着仪器上的数字看，不敢随便眨眼。当它超过仪器上标注的范围时，他就特别紧张。
电视剧里不是经常这样吗？仪器上的数字变成0，波浪线变成直线，然后医生护士各种忙碌，最后医生会对着已经傻掉的家属说“对不起”，然后在本子上记录时间。
为了不被这种可怕的想法一直纠缠，苏半阳好几次走出病房站到走廊上。夜深人静的医院静得可怕，以前看的各种恐怖电影桥段不断在脑海中闪现，逼得他只好回到通亮的病房。有光的地方总比黑暗里温暖。
睡意再次袭来。他又趴在床头边睡下，没睡多久又突然醒来看一眼流入颜如玉身体里的点滴，发现快要完了便跑去喊护士。护士走后，他又很久才能睡将过去，之后又猛然惊醒，看一眼点滴有没有完。如此多次，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在梦里，何时在梦外。他突然想，若此刻躺在病床上的是小夏而不是颜如玉，他兴许就不会这么难受这么无聊这么担心吧。小夏一直都很坚强。他会一直看着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他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等她醒来，与她保持最近的距离。
千万种想念向他袭来。
此时此刻，你在干什么呢？兴许早已进入梦乡了吧。你的梦里会有我吗？
白炽灯闪花了他的眼。
他觉得有些疲惫，轻轻将头埋进被子里，正打算睡去，却仿佛听见门口有人。
他猛然将头抬了起来，用一双朦胧的睡眼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个人。
没错，此时此刻躺在病床上的，不正是自己日夜思念的女儿吗？颜无忌站在病房门口，脸上露出无比心酸的笑容。
苏半阳察觉到门口有人，侧过头来看了一眼，带着一种疑惑的眼神问道：“请问您找谁？”他尽量压低声音，怕吵醒熟睡的她。
“嘘……”颜无忌将食指放在嘴边，慢慢朝里走。他刚想再开口，被跟在老人身边的杨铎制止，“这是颜如玉的父亲。”苏半阳有些惊讶。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躺在这里？”颜无忌有些焦急地询问道。苏半阳知道是在问自己，回道：“急性阑尾炎，已经做过手术了。医生说八个小时之后麻药才会退去。”
“是你一直在照顾？”
“是。我是颜如玉大学同学。我叫苏半阳。”苏半阳主动说明自己的身份。
“谢谢你。”颜无忌的心情渐趋平静，不像刚来时那般激动。他将苏半阳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语气突然急转直下，与刚才截然相反。“你可以离开了，接下来由我们来照看就行。现在有些晚，我让人开车送你。”咄咄逼人的气势，厌烦之意渐浓。
苏半阳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感觉自己像是正在出演八点档言情剧。这时耳边传来颜如玉的声音。
“你凭什么赶他走？”颜如玉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病房看起来不再那么死气沉沉了。“他是我朋友，你不可以这么跟他说话。离开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大半夜跑来干嘛？看我死了没有是不是？我就知道不能用你给我的信用卡，要不是没钱用，我这辈子都不会刷那张破卡。等我从这里出去，立马将那张卡连本带息一并还你。”
颜无忌微闭了一下双眼，低声说：“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只是想提醒你，你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
杨铎也跟着走到颜如玉的床边。
“我的事不要你管。”颜如玉气嘟嘟地说完，然后将头转向另一侧。
早就料到见面可能会这样，心里多少有些准备，颜无忌暗自点了点头，离开病房之前，看了一眼杨铎。杨铎心领神会，没有跟出去。
“哥……”颜无忌走后，颜如玉换了一种语气喊了一声杨铎。喉咙里像是堵了千层纱棉，声音如白驹过隙，气若游丝。
杨铎苦笑着摇了摇头。“都这样了还跟他怄气，可千万别搭上我。都怪我，今天临时有事，耽误了去火车站接你这件大事。我给你打电话你也没接。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吗？四年了，怎么还这么瘦？白骨精啊。”
颜如玉咧嘴一笑，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一见她这样，杨铎立马告饶道：“姑奶奶，你千万别哭。最讨厌你哭了，小时候喜欢哭，长大了还喜欢哭。你是水做的啊？”
“就是啊，我就是我水做的啊，你不是说要管我一辈子吗？水管水管，水管不分家嘛！”颜如玉破涕而笑。杨铎无奈，瞟了一眼苏半阳，问道：“你又换男朋友了？这个看着还不错哦。加油！”边说边点头，似乎对这个“妹夫”印象不错。
苏半阳有点尴尬，犹豫着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他应该还在楼下等我。你好好休息，出院了给我打电话。我接你回家。”杨铎笑着转身，从苏半阳身边走到门口，转过头来对他说：“我妹可是水做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说完之后扭头便消失在门外。
颜如玉开始觉得伤口隐隐作痛。“苏半阳，你坐过来。”她轻声喊他。
苏半阳走到床边，重新坐到凳子上，看着她。
“医生说，想不留下任何后遗症，最少要在医院养一个星期，等伤口愈合拆线之后才能出院。所以，你接下来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躺着，休息好了才有力气出院，知道吗？”他轻声说。见她点了点头，便笑了起来。
“苏半阳……”她轻声叫他的名字。
“恩？”他轻声应她。
“我想上厕所。”她有些不好意思但却焦急地说。过了好久，见他没有反应，便又说了一声：“苏半阳……我想上厕所。”
他看着她，起身说：“我去喊护士。”
在护士和苏半阳的帮助下，她终于能够下床走进卫生间。护士陪她一起进去，他举着点滴站在门口，眼睛看着天花板。幸好打点滴的胶管足够长，医院里的卫生间也足够小。他感觉举着点滴的手有些发酸。
“谢谢你，苏半阳。”护士走后，她轻声说，犹如刚从坟墓里爬出来透气般，语气轻盈，毫无力度。“怎么还是很疼啊？现在几点了？”她问。
“疼是正常的。你别说话，好好休息。”他边说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又补充道：“才凌晨两点多，还不能吃东西。”
“我不饿，只是感觉伤口疼。你能帮我看看吗？会不会是医生没包扎好？”
“好。”他起身准备帮她查看伤口，却突然想起先前把她挪到床上时的场景，脸又不由得红了起来。她的伤口那里是用她的外套遮挡住的，下面肯定没……他突然脸颊发胀，再也不敢正视她的脸。“还是不看吧，医生不可能不包扎好的，你就放心吧。咱不说话了哈，好好休息才恢复得快。”
“好吧。”她看着他，一股暖流遍及全身，像是触电。
她再次睡着，盖在胸前的被单有节奏地高低起伏。
此时此刻，苏半阳再次想起自己丢失的手机。如果小夏打电话找自己怎么办？她会不会很着急？
“苏半阳……苏半阳……”不知过了多久，颜如玉再次醒来。苏半阳慢慢抬起头看着她，问：“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不是……是……又想上厕所了……”
“哦，我去喊护士……”
“对不起，我已经尽力憋很久了，但实在忍不住……”她双颊红润，感觉背部出汗了，却不能随意动弹，很不舒服。
“没关系，我去去就来。”他很快消失在门口。
“你扶着她就好，我走不开……”护士断然拒绝了苏半阳的求助。苏半阳傻傻地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回到病房，向她禀告了实情。她眉毛一挑，仿佛捡到了一百块钱。“没关系，不是还有你嘛！”
艰难险阻，他总算是光荣而艰巨地完成了她交给他的任务。
度过了第一个八小时，之后的每一天其实都很轻松。她总是有说有笑，吃的东西也渐渐多了起来。她让他帮忙去买鸡腿，他说激素太多不健康。她就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摇到他答应为止。
还没到开学时间。他觉得自己损失了一个可以好好看看上海的机会。
她说，等我出院了我带你把大上海好好逛个遍。
他看着她，觉得那双黑色的瞳孔里其实特别单纯善良，并不像她自己表现的那样。
他问她，“你哥为什么要用“又”这个词？”
她“啊”了一声，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换男朋友这件事。”他补充道。
她听后有些茫然。“我的确交过很多男朋友，光我哥知道的就有七八个，不过都是高中时候的事。真正喜欢的只有一个，可人家把我甩了，说我小姐脾气太重。苏半阳，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觉得我娇生惯养胡作非为，不可一世浮躁虚荣？”
他不知道如何接话，陷入沉默。他从没想过这些。“你人好看，家境又好，很多人喜欢你是正常的。”他前言不搭后语地接着话，却感觉词不达意。
“那你喜欢我吗？”颜如玉不想放过眼下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赶鸭子上架也要问个清楚，死个明白。
“啊……”苏半阳突然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颜如玉，刚才的游离状态消失得无影无踪，脑子里猛然清醒许多。
为了不再尴尬，他找了个借口说去上厕所，赶紧离开了房间，没再敢去看她。
就在他走出房门拐角处时，身后传来她的声音。“房间里有洗手间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