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Chapter 14 全是爱（1）

火车站售票大厅排队买票的人比春运时少出一大截，至少不会排到门口。夏小夏站在一名带着两个行李箱的女孩后面，耳朵里塞着耳机。

排了一刻钟的队，终于轮到夏小夏，可是她突然又不想回家了，于是转身离开售票窗口，边走边纠结，心里确实很想回家看看，毕竟一旦工作就再也没有那么自由了。夏小夏心里这样想着，于是又折回去重新排队，可等到下一次轮到她的时候，她又想改变主意。程妙妙一定会对她莫名其妙跑回家刨根问底，到时万一不小心说漏嘴可就又要被唠叨。

辗转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排队，不买票，再排队，再离开，再排队……她终于做好了决定，那就是不回家。

公交车上依然上演着年轻人不给老年人让座然后被很多人评头论足说三道四诸如此类的桥段。夏小夏一上车便坐到最后面，为的是避免纠结该不该让座的问题。

她其实有些喜欢那种坚决不给逼自己让座的老年人让座的年轻人。当然，她也有些鄙视那种一看到有老人上车就低下头去看着脚下或闭上眼睛假装睡觉的年轻人。为了避免这些烦人的情况，她索性每次一上车就直奔最后一排。车身虽然颠簸，至少自己的内心会坦然许多。如果后面没有座位，她也宁愿一直站着。

靠着车窗玻璃看向车窗外面，平常人的生活尽收眼底。

骑单车电动车摩托车的，开着轿车越野车大卡车的，背着书包双肩包公文包的，推着三轮车卖烧饼冷饮水果的……繁芜复杂，妙趣横生。有些人生下来就有车有房，有些人则需要起早贪黑拼命存钱。万象归于生活，何尝不是殊途同归。

“现在工作真不好找，去日本面试洗碗工都需要经验，去美国扫地需要英语过托福，去国内任何一家公司，面试官会直截了当地问：‘你结婚了吗？虽然你是研究生，但你已经到了结婚年龄，我们不可能冒险聘用你，我们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结婚，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生孩子。风险太大……’”

一个北漂的大学同学透过手机屏幕传达过来的信息让夏小夏的心里一阵茫然。这些问题她暂时没有遇到，但必将亲历。直到走进广场沃尔玛对面巷子里的那家熟悉的店，这种突如其来的顿挫感才稍微缓解了些许。

坐定之后，夏小夏点了一份炒粉。吃了一口便觉难以下咽，很是难受，于是倒了一杯水喝，顿时觉得肚子发胀，更难受了。

眨眼之间已经大学毕业两年，却连一份像样的工作都不曾有过。夏小夏望着手机屏上的大段文字，心里生出一个巨大的窟窿。空虚，失落，无从填补。

想和苏半阳厮守终生，却遭好友截胡；想当老师教书育人，却被姚舒怡掳走梦想；尝试过大大小小数十种工作，好不容易在T.P.Y站稳脚跟，却因为韩旭而毁于一旦；就连摆个地摊都恰好赶上南昌地铁动工城管严打。

是时运不济，还是实力使然？夏小夏苦恼地看着盘子里剩下的几根断成一小截一小截的炒粉。楚湘珏和苏半阳的话同时在耳边回荡。

“考虑好了就给我打电话。”

两种不同的声音和能够想到的两人的表情轮番在脑子里轰炸，嗡嗡作响。同时想起的还有程妙妙打来电话时那焦虑的语气。

家里上次不就是因为到底要不要拆了重建而吵架吗？如果有钱，就不必计较砖钱了吧。

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已经容不得她思前想后。如果月收入达不到三千，父亲的结核病便无钱医治。

面对生活和精神上的巨大压力，夏小夏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巨大的悲伤。

是同时面对颜如玉、苏半阳、姚舒怡，当做曾经什么也没发生，往后只顾拼命跑卡拿提成，还是安安稳稳做个杂志编辑，每月按时拿固定工资？面对抉择，夏小夏终究还是无法坦然取舍。

站在八一广场原新华书店对面的时候，眼前的潦倒景象让夏小夏心生怅然。是的，这里曾是她大学时光的三分之一，每个周末她都会坐半小时车来这里看一下午书然后再坐车回学校。这里曾是她和苏半阳集合的地方，每回放长假返校两人都约在这里碰面。书店对她来说是个很美好的地方。她有想过开书店，如同高中毕业时想开家音像店一样信心满满。可哪里有本钱呢？

不知不觉，夏小夏已经步行来到师大校门口这家书店。这里的书可以打折。

在书店兜了一圈，总算找到《木之铭》散文集。夏小夏拿着《木之铭》走到收银台准备付钱，拿出钱包才想起来自己只剩下五块钱。

“可以刷卡吗？”她弱弱地问了一句。回答并没有如她所愿。

“出门左拐一百米有取款机，你速度点，这本书就剩最后一本了。十分钟后你要是没回来，就不替你留了。”收银员说。

夏小夏拔腿走出书店，也懒得撑伞，出门左拐一直往前走，还真有个取款机。

站在ATM前，手里摸着刚取出来还有些冰凉的粉红色，她突然想，每当有人输入密码按下取款金额的时候，它们是不是特幽怨不舍得从里面出来。世人为了它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它们要是只喜欢我一个人，那该有多好。要是它们能永远呆在我的银行卡里，永远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不用出来，有朝一日，我就能买得起房，买得起宝马香车。

蔡薇薇曾经曰过：要想在人的世界生存，得把自己变得不是人！要是在鬼的世界，说不定每年清明节都能赚个盆满钵满。

夏小夏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赶紧朝书店走去。

那本书终究还是被人抢先一步买走了。

夏小夏垂头丧气走出书店的时候，一辆奔驰呼啸而过，没有方向的风吹乱了她的长发。长长的刘海倾斜在额前，将她的整张脸遮去一大半。她根本没注意到刚驶过的那辆车又倒回到她面前。

“夏？好巧哦，你在这里干嘛？”楚湘珏摇下车窗。

“啊……”夏小夏像是刚从梦中惊醒，抬起头看着车窗里的，一张干净的脸出现在眼前。这么热的天，难道他不会出汗吗？为何自己总是一副狼狈样？

“去哪儿？我送你。”楚湘珏将副驾驶的门推开。一股热气钻进车内，突然一阵热乎。

夏小夏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里。不过户外确实挺热的，车子里应该开着空调吧，她心里这样想着。上车之后一声不吭，也没说去哪儿。楚湘珏吐出一个“嗨”字，也不知是跟她打招呼还是只是发出一声没来由的感叹，便自顾自将车开到了一家酒店门口停了下来。

将车停好之后，楚湘珏先下了车。两人一起朝银行门口走去，还没走几步，听见身后有人喊。两人同时回头去看，一位五六十岁的老人向他们示意要收五块钱停车费。楚湘珏从钱包抽出一张五块钱纸币递到老人手中，转身朝银行门口又走了几步，却被一名穿着制服的保安拦了下来。

“对不起，先生，您把车停我们酒店的车位上了。”保安用手指向楚湘珏的车。兴许是看楚湘珏往银行走，而不是酒店。

“有问题吗？”楚湘珏觉得莫名其妙。

“那是酒店专用车位，所以……”保安有些为难但却立场坚定地说。

“刚才不是收了五块钱停车费吗？”楚湘珏有些疑惑。

“刚才那个人并不是我们酒店工作人员……您还是将车子挪一挪吧。”保安将帽子往上顶了顶，兴许是站在太阳底下有些热，额头已经渗出汗珠。

“那么多车位，反正都空着，我就停几分钟，取完钱就开走。”在说“您”的时候，楚湘珏特意把鼻子拧着，让那个后鼻音听起来特别绵长，特别浑厚，特别立体。夏小夏立在一旁，静静等待。也许这就是没车的好处，不用为停车烦恼。

楚湘珏又从钱包抽出十块钱递给保安，但这次保安并没有收，而是坚决请他把车子停别处去，还时不时将对讲机送到嘴边讲着什么。楚湘珏有些无奈地四处看了看，以期能够找到一个可以停车的地方。“那边有条巷子可以停……”保安总算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巷子里垃圾遍地，西瓜皮、香蕉皮、发霉的蛋糕、吃剩的炒粉……苍蝇肆无忌惮地到处乱飞，时不时轰的一声四散开来……

楚湘珏将车熄火后从巷子里走出来，朝夏小夏苦笑了一下。巷子里的气味让他有些恶心。

这时，一个女人正好从巷子里出来，嘴里小声念叨着：“有车了不起啊，这么窄的巷子都不放过，开得起停不起，还开什么鬼车……”

夏小夏气不过，正想回嘴，被楚湘珏一把拉住。

“没关系，反正她也不知道是谁停的。”楚湘珏朝夏小夏笑了笑。

两人走进银行大厅。楚湘珏径直走进贵宾室。夏小夏坐到公共区的椅子上等他。

里面的清凉与外面的温暖形成了鲜明对比。刚进去的时候身体还有些不适应地哆嗦了几下，但很快便适应下来。此时此刻她才回过神来，她跑银行来干嘛？

楚湘珏已经坐到有些不稳当的高架椅上。

里面的女孩问：“你好，请问办什么业务？”

“我换硬币。一毛钱硬币。”楚湘珏郑重其事地说，好像这是一件天大的事。女孩笑了笑，带着歉意说：“先生不好意思，今天的硬币换完了，你可以明天再来。”

“不会吧？这么巧？银行怎么会没钱呢？”

“实在不好意思，你可以到别的地方问问。”

楚湘珏有些失望，起身离开座位，刚走没几步，一个看起来偏旁的中年妇女一屁股坐到了他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只见那椅子突然往下一沉，随后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阳光又一次划开早就沉睡的心脏，尚未苏醒的潜意识里面，你注定是这辈子陪我过完一生的人。我们因为不敢爱不懂爱所以未在一起，雨水洗刷过的记忆却依然清晰，我们在充满荆棘的路上跌跌撞撞马不停蹄颠沛流离下落不明，可那渴望不减当年，我们依然坚强，我们永垂不朽。”

他突然想起夏小夏曾经在博客里写的这句话，觉得意味深长。

存硬币或许不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但至少，会让自己觉得安心。

他从贵宾室来到大厅的时候，夏小夏正仰着脖子看着悬在天花板下面的等离子大屏幕电视。里面正在放着各种银行盗窃案的模拟画面。还没等他开口，夏小夏便站起身朝他这边走了过来。这让他仿佛觉得，她一直是在等他，来自恋人般的那种安静的等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