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hapter 10 昙花恋（03）

韩旭终于将酒杯放下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一阵悦耳的铃声突然在安静的餐厅里响起。文艺慌忙打开自己的包，掏出手机。

“喂……”她小心翼翼地说。

“你不是说马上就回来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我……回去跟你解释好吗？你别生气，我也挺郁闷的。”

“郁闷还不回来？我不生气才怪……回来注意安全。”

电话挂断。这是对方第一次先挂电话，大概是真生气了。文艺握着手机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夏小夏问：“怎么了？是不是怪你没早点回家？眼前这种情况，你可不能把我一个人撂这里啊。”

“咱俩把他送回去吧。总不能扔下他不管吧？”文艺边说边招呼一名服务员过来买单。

“真是的……文艺，我看校长这单相思挺严重的。你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换工作的事？”夏小夏将包往肩上耸了耸，虽是随口一说，却是早有预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件事她看得比文艺透彻。

两人扶着韩旭往门口走，打了一辆的士回燕子公寓。

韩旭在车子上一连吐了好几回，文艺不小心被吐了一身，酒气灌满车厢。夏小夏叹了口气，把车窗摇下来，感觉瞬间活了过来。

总是到了韩旭家门口，文艺从韩旭的裤腰上解下钥匙将门打开。就在那一瞬间，夏小夏感觉自己被猛地推了一下，整个身子向后一仰，差点从楼梯直接滚下去，幸好双手下意识地抓住楼梯扶手。当她缓过神来的时候，韩旭的房门”哐“的一声从里面狠狠地关上。她只感觉脑子一懵，大事不妙。因为文艺被韩旭拉进了房间。

除了在门外焦急地大喊大叫，拼命用身体撞门，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就在她极度焦虑的时候，耳朵里传来文艺撕心裂肺的惨叫。这一声叫，把她从焦虑中惊醒。她连忙拿出手机拨通韩笑的电话，告诉了他地址。这一刻，她突然觉得眼前变得好黑暗，好黑暗，黑暗到她根本无力掌控。

而令她更绝望的是，当韩笑急匆匆从遥远的中大紫都赶到燕子公寓和她一起站在韩旭家门口时，又一声惨叫从房间里传出来。这一次不是凄厉，而是凄惨。发出这声惨叫的不是文艺，而是韩旭。

那一刻，站在门外的韩笑彻底失去理智。他用身体拼命撞门，直到将自己头部撞出血来，终于将门被撞成两半。那一瞬间，夏小夏仿佛听到肋骨断裂的声音。韩笑发了疯般冲进房间。眼前的一幕把冲进来的两人惊得目瞪口呆。

韩旭那张已经完全变形的脸正在看着窗外，一双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正处于充血状态。两人同时跑过去往下看，在那遥远的地面上，有一摊像极了西红柿落地后的模样的东西正在向四周渗出红色的汁液。

时空静止，周围万籁俱寂。韩笑鼓足全身的力气，举起身旁的落地扇，朝已经六神无主的韩旭狠狠地砸过去。

生活就是这样，即使至亲至爱死在自己面前，上天也不会掉一滴同情的眼泪。它会扬起笑脸对那些正在努力改变自己命运的人说：“看吧，你们的命运其实早就掌握在自己手中，我只不过是引导你们更加快速地到达终点。”

文艺便是在这样的指示下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韩笑便是在这样的指示下抱着文艺渐渐冰冷的身体在风干的地面上坐了整整一个夜晚。

夏小夏便是在这样的指示下将被韩笑用尽全身力气砸过来的电风扇打得头破血流的韩旭送进医院。

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

当晨光再次绽放，黎明再次来临，或许又是美好的一天。

一切悲伤都会成为过去。

初夏的阳光开始渗透进每一寸土地深处。南昌的天空时而灰蒙蒙一片，时而清晰而透明，纯净如海水。太阳依旧在地球转了半圈之后异常自觉地躲进深山。就是在这样的时光轮回中，韩笑度过了他人生当中最悲伤的一个星期。

在他22岁大学毕业的时候，在他青春年华最为灿烂的时候，青春、恬美的文艺走进了他的内心。幸福来得那么突然，也走得那么突然。

正所谓祸不单行，当他感觉自己精疲力竭的时候，母亲打来电话告诉他，外婆又一次被送进医院。

父亲在他七岁时为救邻家小孩溺水身亡。自那以后邻里都说，那么大一个人，连救一个小孩都不会，还把自己命搭进去，真没用。

世界上最伤害人的事情莫过于此。你好心救人，却被当成杀人犯一样受所有人审判。而随之受影响的，不是受害者本人，而是毫不知情的家人。

韩笑便是在被周边小孩取笑、被大人们指着脊梁骨说是窝囊废的后代的环境中长大的。他一心想改变的，其实不是他们家的经济命运，而是在村中的地位。

从小到大，外婆对他最好。他慢慢长大，而外婆却一天天变老，皱纹增加，生病也成家常便饭。母亲说，外婆时日无多，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到你成家，你就不能圆了她这个梦吗？他说，我也想，但这种事不是我们说了算。

将一切抛之脑后。他开始无休止地泡吧，完全将自己置身于游戏中。每天早上八点从网吧出来，灼热的阳光铺在身上，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没有思想没有灵魂。上班对他来说完全是为了下一秒钟不饿死在街头。失去精神支柱的他，俨然再无继续生存的勇气。

在网吧呆了两天两夜，他的钱包已经空空如也。每个月的工资，他只留一小部分供自己日常开销，大半部分给了母亲，用作外婆的医疗费。

有那么一刻，他不经意间看见电脑屏幕里自己的面孔，那张脸还是自己的吗？憔悴而毫无生气，只不过是一张死皮面具贴在已经干瘪瘪的面部，没有任何美感。曾经的那个美少年去哪儿了？

现如今，深爱的姑娘离他而去，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呢？

没了爱情，还有亲情。绝对不可以丢下母亲和外婆不顾。

他果断将电脑关掉，走出网吧。外面的空气无比新鲜。

浑浑噩噩来到公司，打卡，列队，开早会。站在人群当中，只觉晕乎乎的。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眼前一片漆黑，天旋地转。这个早会仿佛开了一万年，最后终于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宣告结束，随后黑压压的一群穿着西装皮鞋打着领带的年轻小伙各归各位。

韩笑在主任还没来得及喊他整件的时候，便已背着包走出公司大门。他打算回家好好睡一觉。现在这样的状态实在没办法工作。可是，刚出公司大门，快要经过厕所门口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脑袋一沉，眼前一黑，身体便不由自主倒向坚硬的地板。他感觉到自己的嘴角有液体在往外流淌。

刚从厕所出来的同事吓了一跳，赶紧跑进公司向领导反映，随后一堆人跑出来围成一圈。有人把手放到韩笑的鼻孔前测量鼻息。

闻讯赶来的每个人脸上都现出不一样的表情。

正召集苏半阳等本组队员准备开部门会的颜如玉隐约听到门外传来“韩笑晕倒了”的叫喊声，连忙推开门冲了出去。确认晕倒的就是韩笑，她赶紧拿出手机拨打了120，只是她觉得等120救护车赶来将韩笑送去医院肯定没得救，于是喊了几个男同事将韩笑抬起来乘电梯到了楼下。

苏半阳紧随其后，对颜如玉说：“我去开车，你们在楼下等我。”

电梯门一打开，苏半阳便冲了出去，不到五分钟便将车子开到楼下正门口。几个人将韩笑抬进车内后，颜如玉毫不犹豫钻进车内扶着韩笑。“去最近的医院。”她对苏半阳说。

如果你觉得上天有时候真的会跟人类开玩笑的话，那么接下来的这个玩笑简直帅到掉渣。头部完全被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韩旭看见韩笑躺在病床上被推进病房的那一刹那，有点凌乱。

夏小夏从超市买了新鲜水果走进病房的时候，同样不由自主地以一种看到外星人的眼神看着韩笑。“韩笑，你这是怎么了？”

“贱命一条，没死成呗。你怎么也在这里？难道算好了我会来？”韩笑开玩笑地说，话语中少不了好奇。

夏小夏无奈将头撇向病房里边那张床，刚好迎上韩旭的目光。韩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色立马变得比绿豆糕还要绿，不禁握起拳头想坐起身，无奈头还是很晕，肚子空空如也，仔细一想，好像已经两三天没吃东西，只觉得全身乏力，眼神迷离。

“混蛋，你怎么还没死？”韩笑愤怒地看着韩旭。

“傻弟弟，我要死了，你还不得跟我一起进去。”韩旭似乎已经不想再有任何争吵，淡定地笑着说。

“你们两个别吵了，省点力气等着一起坐牢吧……”夏小夏将刚买来的水果往桌子上一扔，气嘟嘟地离开了房间。

她不喜欢医院。那是个能将人的意志彻底消磨殆尽的地方。

走出医院她才反应过来，刚才韩旭喊韩笑“弟弟”？亲兄弟？这也太狗血了吧！韩笑从未向她提过，而且每次在TPY时，他们都是一副不认识彼此的样子。这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哥哥会对弟弟的女朋友做出那样的事？打死她都不相信这是真的。可事实已经发生，她不是亲眼看见、亲耳听见了吗？

她只知道，从韩旭把门关上强行和文艺发生关系的那一刻起，他在现实生活中树立起来的形象以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连同和他有关的任何人，都将因为多米诺骨牌效应而失去原本美好的东西，包括她为之奋斗了整整两年的工作。

当韩笑搬起还在转动的电风扇朝韩旭头部砸下去的时候，便注定了他将在一条不归路上一直走下去，很难再回头。

韩旭被拷上手铐的那一刻，韩笑的嘴角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三天前的那个晚上，韩旭被救醒过来后，夏小夏对他说：“可不可以不要继续伤害下去？”韩旭听懂了她的话，“放心吧，这是我罪有应得，他不会有事的。”

“小夏，你相信吗？其实，我真的很善良。”

这是夏小夏最后一次听到韩旭的声音。这个声音或许会在她的心里储存一辈子，无法格式化。褪去那晚喝完酒后被魔鬼附身时的假面具，他看起来真的很脆弱。只可惜，这种原本善良的脆弱，终究被毫不知情的颜如玉慢慢培养成了另一种表面上的坚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