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Chapter 10 昙花恋(01)
五月的南昌时晴时雨。微风吹起散落一地的叶子,发出刷刷的响声。温度骤然升到二十几度,身体已开始向体外排出多余热量。
姚舒怡刚走到家门口,手机响了。
“喂,是姚经理吗?”
“对,您是……?”
“哦,我想办卡。现在能过来吗?”
“现在?有点晚了,明天吧。”
“那行,等下我把地址发给你。”
“好的。”
将手机放进包里,从包里找到房门钥匙,轻轻吼了一声,楼道的声控灯应声亮起。姚舒怡迅速将钥匙塞进锁孔,顺时针旋转两圈,将门打开。因为不是月底,不用急着把单子上交,所以踩完最后一个点便直接坐公交车回家。作为公司“一姐”最大的额外福利就是,不用回公司打卡下班。
走进房间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包从肩膀上卸下来,然后将整个身体重重地摔到床上。木床板上只盖了一层棉絮和一个薄薄的被单,显得有些坚硬。偶然想起那些想办卡的人喊自己“姚经理”,姚舒怡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销售行业已经把“冠冕堂皇”这个词用到极致,估计再也没有什么行业能与之攀比。每个业务员的名片上写的职位都是经理,这给推销业务提供了方便。
虽然如此,但姚舒怡并非那种信口雌黄之人。任何事情都有利弊,做任何业务都是如此,不盲目夸大好处,但尽量掩饰或缩小不利因素。每个人的消费观念都不一样。在这个世界上,也许真有那么一些人,喜欢在被忽悠的桥段中求得快乐。
第二天早晨五点钟,姚舒怡在闹钟的催促下起床穿衣,蹲厕,刷牙,洗脸,背上包,出门前从桌子上拿了钥匙。关门。将钥匙插进锁孔,逆时针转720度。反锁两次。
卖早餐的铺子还没开张。公交车还没到发班时间。天已大亮。
按短信上的地址走,来到一个工厂门口,姚舒怡抬头看了一眼,招牌上写的一行字中有三个字她能瞬间理解意思。
如果不是有内应,怎么可能轻易找到这里。她暗自窃喜,兴许这里还没有被开发过,今天估计又能大干一场。可是,怎么才能顺利进去呢?她小心地窝在附近的树丛里耐心等待时机。
六点钟是工人们换班的时间。开始是零星的几个人从门口出来,接着便是陆陆续续一群人走出来。姚舒怡正全神贯注盯着工厂大门口的时候,手机铃声在此时仍很昏暗的树丛中幽幽响起。她看到来电显示后笑了笑。
“喂,你在哪?别告诉我你还在床上睡懒觉,那样我可帮不了你。我已经从工厂出来了,现在是交接班时间。”
一个穿着和其他人一样衣服的男人拿着一个特别老式的手机在讲电话。姚舒怡盯着他的嘴唇看了许久,确定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你把上衣脱下来,丢到你面前的草丛里,然后吃早餐去。”她镇定地说。
那人果真将上衣脱了,换上早已准备好的T恤,随后走到面前十米开外的草丛边,趁没人注意,迅速将上衣丢进草丛中,然后若无其事径直朝姚舒怡来时的方向走去。
姚舒怡三步并作两步潜到那片草丛中,将那件上衣套在自己身上,又偷偷潜回刚才蹲过的地方,随后站起身假装离开工厂,待走到一棵树下,确认庞大的树枝挡住了工厂门卫的视线之后,又转身朝工厂门口走去。
这里是一个生产安全套的工厂。
姚舒怡径直朝厂长办公室走去。出乎她意料的是,厂长不在,却坐着另一个人。
姚舒怡陷入一阵沉默。韩笑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看着脚下。
她开始有些坐不住,起身在办公室里踱步,不时走到窗边看向外面。许多人忙碌的身影交织在一起,让她眼花缭乱。眼前这种情况,是她始料未及的。
一个老板在面对两个业务员同时向自己推销产品的时候,只会接受一个人的说法。这事有些蹊跷。她怎么想也没想明白。也许是老板觉得选择多点比较好,就像买菜时有多种菜品可供选择一样。
这时,一个秃头、身高一米六左右、油光满面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将手里抱着的一箱安全套放到桌上,之后坐到桌子后面的办公椅上。
“我的手机每天都是被你们两个轮着打到没电的,连我老婆打来电话都因为没电接不了。怎么这会儿都不说话?说吧,我听着。”老板说完之后,办公室再次静得像一潭死水。
姚舒怡看了一眼韩笑,随即把目光移到厂长的脸上。“我能先问您一个问题吗?您平时买菜是有什么您就买什么还是非得人家把所有的菜全摆齐了您再挑?再或者是出发去菜市场前就已经想好了要买什么菜?”
“这买什么菜,怎么个买法,跟我办卡有什么关系?”老板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水,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杂志翻了翻。杂志封面上印着几个大字:茶余饭后。
“您还别说,真有关系。比如现在,您非得我们俩一起坐在这里跟您谈,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叫先入为主吗?您现在做的可是选择题。”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就是想要个好点的礼品而已。不是说办卡有礼品送吗?你们谁送我一个可以放进微波炉里烤肉的杯子,我就在谁那里办卡,怎么样?这样还算公平吧?”
“我昨晚接到的那个电话,是您打的?”姚舒怡有点懊恼,但仍然按捺住内心的怒气。合着今天早上她本可以光明正大地走进来,而不是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穿上工厂的衣服假装是来上班的。
“对呀,是我打的。你以为是谁?”老板笑了笑说,“我自己确实想办张信用卡,你们要是需要,我只要动动嘴,我手底下数百号人都可以在你们这里办卡。”老板看向姚舒怡,他可不只是想要个杯子那么简单。“不过,这对我好像没什么好处啊。”
“抱歉老板,您昨晚上才打电话给我,我还没来得及去买杯子,回去之后一定挑个好的亲自给您送过来。”姚舒怡说话之间,只见韩笑已经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杯子递到厂长面前。“老板,我现在就可以送给您。”韩笑说。
姚舒怡突然站起身,从包里拿出一叠申请表,伸到老板面前。“我保证你的卡额度在八万以上。”
姚舒怡话一出口,韩笑很是诧异。任何人都无法保证额度,她凭什么这么说?难道真的有特殊通道?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反击道:“又不是你审核,你凭什么保证啊?”
姚舒怡从来都没在乎过这些。她心里想的,一直都是怎么才能达到目的。
她将两只手撑在桌子边缘,低下头去紧紧盯着老板的眼睛。与此同时,老板的眼珠子也紧紧盯着她那件穿在身上特别不合身的厂服,一条若隐若现的沟深不见底,喉结在唾沫的推动下上下翻滚了好几次,就像是蛇往前挪动的样子。
看着老板直勾勾的眼神,韩笑意识到自己跟姚舒怡存在着天然上的差异,自己在这点上比较吃亏,于是安静地退回到沙发上坐下,只能老板自己决定。等候的间隙,察觉到姚舒怡的包在沙发上,他瞄了一眼,拉链仍然开着,里面有一堆写满字的申请表。他又朝前面看了看,见老板和姚舒怡还在僵持着,于是迅速将手伸进包里,抽出一摞申请表塞进自己包里。
站在小学校门口等了一刻钟,终于听见下课铃声响起。夏小夏长舒了一口气,将目光从不远处一个卖粽子、玉米、发糕的流动摊上移向校门口。很想吃点东西,可担心被学生看见,所以一直忍着。
时间是下午四点半钟。她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抬头便看见陈思思背着书包从学校出来。走在陈思思旁边的是罗蔓琪。每次来接学生,她们两个都是最先一起出来。夏小夏站直身,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看向她们。
陈思思和罗蔓琪依然自顾自地有说有笑,没有迎着夏小夏的目光走过来,而是直接绕过她朝TPY走去。
“你们知道怎么走吧?”
“知道。”
因为两人都是四年级,算是这批学生中比较懂事的,所以可以稍微放点心。看着他们的背影越走越远,夏小夏撅了撅嘴,继续将目光锁定在校门口,以免其他学生出来没看到老师而直接回家。
转眼间,不知不觉已经在TPY工作了三年,虽然不断有新生进来,老生小学毕业后很少会再来,但她清楚记得每个学生的年级、班级和家庭地址、家长电话。
学生们陆陆续续到固定地点集合,夏小夏像往常一样清点人数,之后带他们去TPY。
每天皆是如此。周一至周五,下午一点上班,四点半接学生,六点吃晚饭,晚上九点半学生陆续离开,擦桌子,拖地,打卡,下班。周末稍有不同,上午九点上班,下午五点半下班,中餐自己解决。附近每所学校只分配一名老师接送学生。前台不算老师。
夏小夏很想找文艺作伴,可那样是不行的。
进到电梯里后,有些学生特别调皮,会将所有楼层按钮全都按亮,取消不了。这种事情时有发生,让人心烦意乱,只能耐心教导。也不知为何能坚持下来。还是因为那个未完成的教师梦吗?
每年考,每年都差一点点。不是笔试成绩差一点,就是面试差一点。连续两年皆是如此。夏小夏开始有点灰心丧气。
每个周末晚上,她会拿着写好的教案去附近大学自习室练习讲课。一个人站在讲台上,时而面对黑板,时而面对底下正在自习的大学生,张口说话却不发出声音。
实践证明,韩笑的提议果然奏效。
自从去大学自习室练习哑声讲课之后,她渐渐学会如何掌握讲课节奏,在TPY也开始带课,随后慢慢增加课时,收入也有所提高。直到这一天,韩笑再次出现,让她过去两年付出的所有努力毁于一旦。
这天,她带着学生走进TPY时,韩笑像往常一样站在前台和文艺聊天。文艺正在吃冰激凌。这样的画面不知不觉重复很多次。就像单曲循环一首特别喜欢的歌,怎么听都不会厌。在夏小夏的记忆当中,这个画面其实很美。
“我还是出去吧,被你老板看见不好。”韩笑不安地说。文艺撒娇道:“哎呀,外面那么热,你等我吃完再走嘛,顺便帮我扔掉盒子!”
“好,你慢慢吃,我不急着走。”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越害怕什么就会越来什么。
韩旭刚一进门便看到韩笑和文艺对笑,于是将门“啪’的一声关上,径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又是“啪”的关门声。
下午相亲时的那一幕在韩旭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