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信仰、黄金与印第安人
公元1732年，杰弗里·阿默斯特将军（马萨诸塞州北部的一个村庄和一所学校就是他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这两个地方现在都比较闻名）指示自己的一个部下灭了一个土著部落。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英国国王给他写了一封信：“你一定会圆满完成任务的。把一些天花病人睡过的毯子分给印第安人用，让他们全部感染上病毒，也可以使用其他办法，只要能把这个劣等种族根除掉。如果你觉得用猎犬追杀他们的计划行之有效，那我也是很开心的。”
18世纪上半叶，全世界都开始对那些开化程度较低的种族燃起了“诚挚”的兴趣。如果一位杰出却又不失亲和力的将军都能公然下达这样的命令，那么此前三百年，那些任由西班牙天主教国王的士兵和修道士摆布的可怜的野蛮人，当时的情况又会怎样呢？也许少说为妙吧。
对于西班牙人来讲，他们小时候就开始学习憎恶和鄙视那些皮肤黝黑的摩尔人。
因为摩尔人曾统治西班牙长达五个世纪之久。所以，当西班牙人在新领地上看到那些古铜色皮肤的印第安人时，只把他们当成动物一样看待，而非人类。
从某个方面来讲，这对印第安人来说是件好事。他们可以不受宗教裁判所法律法规的约束，因为这些法规是为“理性的人类”设定的。所以每当墨西哥城或库斯科又有新的英国异教徒或犹太教徒肃穆地走向火刑场时，土著人都可以去凑个热闹，而不用担心自己因持有异教观点而遭受迫害。但是除了这些极少的情况，大多时候印第安人都命途多舛。而雪上加霜的是深藏在他们心里不为人知的一些信念：他们认为自己才是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这些不速之客不过是凭借着手里大量的枪支弹药迫使他们沦为奴隶。
印第安人的起源始终是个未解之谜。仅凭手头资料，我们还不清楚这些红种人的祖先到底是穿过冰冻的白令海峡（或者是通过曾经存在的大陆桥）来到美洲大陆的亚洲人；还是途径冰岛、格陵兰岛，从欧洲来到拉布拉多岛的原始欧洲人。但我们可以确定：亚、非、欧大陆出现人类以后的几千年里，美洲大陆上还没有人类。印第安人的祖先到达美洲之后，就与其他人类世界切断了联系，长达一万五千年到两万年之久。这些美洲土著并不比世界上其他地区的人智力低，但是他们完全与世隔绝，以至于在许多方面比用枪炮火药的欧洲人落后了几千年。
另一个印第安人轻易被外国侵略者征服的原因，就是他们人数太少了。整片美洲大陆（包括北美、南美和人口较为密集的中美洲）加起来，人口总数可能不超过一千万，就和现在纽约和芝加哥的总人口数差不多。之所以人口这么少，是因为他们的游徙生活方式以及他们并不熟悉劳作。
当地村落
白令海峡
当然我只是在说普遍情况。印第安人种类很多，有文明程度较高的玛雅人和秘鲁人，也有巴达哥尼亚南边的食人族部落。但无论哪类，都不能与高度组织化、武器装备精良的欧洲侵略者抗衡，所以他们的领土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被欧洲侵略者们占领了。
然而对他们来说最不幸的是，当西班牙经历了无止歇的六百年的战争后终于赶走了最后一位穆斯林国王时，哥伦布恰巧发现了美洲。当时西班牙依旧充斥着奇怪的圣战激情，随时准备以宗教的名义为非作歹。像科尔特斯和皮萨罗这样的人，如果不是认为自己是西德的直系传人或者天选之子，是不可能只率领一小支训练有素的刽子手，就能攻破面积相当于法国、西班牙和英国三个国家面积总和的印第安帝国的。
那些西班牙征服者的事迹被描绘得栩栩如生。他们的英雄传奇和牺牲故事广为流传。但当人们读到那些淌过沼泽、越过山岭的英勇事迹，以及那些伟大的甚至嗜血成性的牺牲时，人们往往容易忘记一点：这样的虔诚往往与对黄金的贪婪密不可分。渴望为上帝服务并改造异教徒的信念可能会引领一些修道士渡过凶险的海洋来到新大陆。但是大多数人来到新大陆只是为了追求财富，希望快速地富有起来。他们将印第安人的房屋掠夺一空，将农民的水渠彻底毁坏，还强抢印第安人的妻女。面对这些受害人，他们内心毫无波澜。至于国内的那些人，他们同样贪婪冷漠。只要“银舰”每年能够运送回充足的金银财宝资助菲利普、卡洛斯和阿方索三大家族的王位争夺战，其他问题他们一概不问一概不答。
这个体系给西班牙带来的恶劣影响已经众所周知。在首次发现美洲岛屿后的二十年内，墨西哥土著人口大幅减少，所以不得不从其他地方引进劳动力。起初，他们从佛罗里达和委内瑞拉搜刮印第安劳动力，但美洲印第安人并不适合做奴隶。他们在被抓后很快就相继死亡，这件丑闻闹得沸沸扬扬。一个叫巴托洛梅·德·拉斯卡萨斯（他的父亲参与了哥伦布的第一次远航）的人建议不要再拉印第安劳动力去矿井和农场干活。非洲黑人比他们更能吃苦，更适合取代他们去劳作。
拉斯卡萨斯完全是出于好意才提出这个建议，但他的计划并没有像他设想的那样顺利进行。很快，基督教国家的无赖们便开始沿着塞内加尔河和刚果河搜刮奴隶（当时这样的人绝不在少数，而且并不只是出现在某个世纪而已）。这种无耻的贩卖黑奴的贸易一旦开始便持续了好几个世纪。
三大洲
我认为，新大陆的殖民者注定失败还有另外一个显著原因，即西班牙国王对中央集权的情有独钟。西班牙大大小小的事都得上报马德里，没有一块殖民地享受过丝毫的自治权。殖民地所有的官员都是在国内招募的，在殖民地出生的人根本没有希望被委以重任享受荣誉。
在那样的情况下，殖民者们耸耸肩，说着“有什么用呢”类似的话。于是他们避开所有的市政工作，把所有精力都用在发财致富上——坑蒙自己的白人邻居，剥削自己的奴隶；而那些加入教会的人，也都充分巧妙地利用着自己的社会地位。很快便有80%以上的房产落入了神职人员和他们的追随者手中。
但是，抹杀之前所有进步成果的罪魁祸首是西班牙所犯的经济上的错误。它将垄断制度作为殖民政策的一部分引入了新大陆。私人企业被无情地驱逐出境。个体商户一旦被捕，就会立刻被处以绞刑。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和哈瓦那出口的每一盎司黄金和每一磅肉桂都要在加迪斯称量起来。这对于那些古板的职员和官员来说是天堂，但却丝毫没有为独立商人阶级的发展提供空间。小部分犹太人（巧的是他们在哥伦布从帕洛斯出航的那一天被驱逐出西班牙）尝试在墨西哥、秘鲁和委内瑞拉立足。但当他们省吃俭用凭一己之力积攒到几千块的时候，宗教法庭就会判他们有罪，把他们烧死，并没收他们的财产。于是有些犹太人逃到了伦敦或阿姆斯特丹，运用自己的智慧和声望来支持西班牙的头号敌人，从而以这种迂回的方法来摧毁这个残害他们祖先的国家。
如果把这些冤假错案列举出来，得需要好几页纸，那么很容易这一章的内容就超量了。不过，即使不一一列举也足以解释为什么当今的“美洲故事”指的不是那片广阔的日常语言为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而是英语的土地的历史。
确实，是西班牙发现并征服了新大陆。但从它征服新大陆那天起，就犯了个错误，因此它未来所有的努力都将以失败告终。那个错误就是，西班牙试图将这个新世界改造成自己国家的复制体。
主导人类命运的神有足够的耐心，但他们在某些事情上还是有底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