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瑞典人二百年前就来过美洲
法国人在历史编写方面充满了智慧。他们编写的历史总是很人性化,我每次写书都会借鉴他们的作品。法国人很久以前就向我们传授了编写历史的秘诀。
“编写历史吧,我的朋友,”他们这么说,“就算有了七百八十四部,我们仍要继续编写,我们要写的是第七百八十五部!”
一部十万字的美国历史不可能是编纂的,至少我写的历史是不会瞎编的。不过一般的原则是要知道别人是怎么写的,所以我几乎读了近二十年来出版的关于美国历史的全部著作,然后发现存在一种奇怪的精神层面上的谬见。
那些编写史书的作者们每当写到英国探险者的船只靠近美洲海岸的时候,对于当地的自然风景总是一笔带过,着重写的是他们像以色列臣民渡过约旦河一样,占据了上帝允诺给他们的土地。尽管迦南人始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但在这些探险者看来,可怜的迦南人并不是这里的主人,这片土地正在等待着真正的主人。
每当写到瑞典人和荷兰人(先不谈德国人)决定到美洲大陆上进行投资时,写到他们乘着自己的船历经千辛万苦漂洋过海来到特拉华河旁的一片蚊虫肆虐的沼泽地,或者康涅狄格中心的一块地方艰难定居时,这些专家总是表现得非常焦虑和不安。他们经常写一些“瑞典国王被殖民地臭虫咬了一口”“一群阿姆斯特丹商人,想卖枪药和杜松子酒给印第安人来发财”“奥格斯堡的银行家族们想要开采那些近期才发现的金矿来累积更多财富”,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这些内容确实也没有错,不过它们有一点点片面了。
当然,这些瑞典人、荷兰人和法国人历经艰难险阻来到美洲荒原,就是为了挣钱。同样,他们的竞争对手英国也是如此。也有少部分英国绅士去美洲是因为对自己的祖国失望透顶,想要在马萨诸塞湾海岸建立一个纯净的新英格兰,以此将祖先的优良德行继承下去发扬光大,但就算是有高尚情操的温瑟洛普先生也不能说他的心地如天使一般纯洁。他很清楚,如果他在国内,在斯图亚特王朝的统治下,想要凭自己的宗教观点干出什么大事业,是不可能的。作为一个极富野心的人,他宁愿到查尔斯河边的一个小村庄里做“鸡头”,也不愿意留在泰晤士河畔的大城市里做“凤尾”。
他的那些追随者们,大多数是从汉普郡的朴次茅斯移民到罗金厄姆县的朴次茅斯的,因为他们相信,在新朴次茅斯会有更多的机会获得物质上的享受。另有一点就是,如果他们去新朴次茅斯的清教教堂做礼拜,那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如果在汉普郡的朴次茅斯,去长老会的教堂做礼拜,则会受到别人的质疑。这可能也是他们冒险来美洲的原因之一。但总的来说,他们去美洲都有一个共同的原因,就如那个说话毫不掩饰、直白的擦鞋匠托尼说的那样:“美洲是个好地方!我要去赚大钱。”
物理学和历史学是两个相差甚远的学科,但是有一条共通的科学定律,那就是自然界里不存在真空。真空迟早会被填满,大自然当然是希望越早越好,至于用什么来填充,水、人或者空气,都不重要。
从人种学的角度来讲,美洲荒原就是一个真空,但却是一个包含了巨大经济前景的真空。很多人已经尝试在新大陆上生活了,发现有些地方深得他们的欢心。现在,如果有一家公司靠无线电广播赚了钱,那么很快就会有成群的公司竞相效仿。如果有一个人靠着佛罗里达的房产生意发了大财,那么就会有上万个傻瓜拖家带口开着福特汽车赶去迈阿密做房产。
1620年,斯德哥尔摩、哥本哈根和恩克胡伊森的人都听到这样一个消息,弗吉尼亚的烟草在伦敦市场上卖出了天价。他们看到阿姆斯特丹市场上胡椒的报价后,大声欢呼:“我们也要赚大钱!”于是,只要能筹到几千块钱,他们就开设自己的小型贸易公司,加入赚钱的浪潮。只要我们看过那段时期的经济史,就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17世纪上半叶,西印度公司像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但它们并不持久——“在黑暗中茁壮成长,见到清晨第一缕阳光便灰飞烟灭”。它们卷走了成千上万的可怜民众的积蓄,只给少有的几个幸运儿留下了货真价实的财富。然后那些被卷光了钱财的可怜的人开始自我安慰:“噢,好吧,你看也有人成功!那么咱们再试一次吧,这一次我们肯定没这么倒霉!”于是他们开始了新一轮对财富的疯狂追逐。
世界上的人有个奇怪的想法,那就是生活在北方的人都很冷静、镇定。这个想法似乎是对的。与吃相比,北方的大多数人更喜欢思考,天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对食物好像有偏见一样。
荷兰有数不清的已经获得批准的、还没完全被批准的,以及完全没有被批准的公司。丹麦人也有让他们感到自豪的五家东印度公司,它们曾经大获成功,但不久就破产了。俄国人,他们的陆地上并没有港口,但又想参与潮流中来分一杯羹,于是不断地向东扩展自己的殖民地,以至于后来他们可以从后方进入美洲,把哥伦布留下的遗产阿拉斯加瓜分走了。
在这股热潮还未冷却之前,就连奥地利和勃兰登堡的旗帜都飘扬在了海面上——其实他们对航海一窍不通。不过,这些小的殖民国都不值一提,除了瑞典。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瑞典和丹麦是好邻居,但丹麦却一直想要将瑞典限制在波罗的海之内。而赫尔辛基城堡之所以令人讨厌,与其说是因为哈姆雷特阴郁的魂魄在此游走,不如说是因为它掌控着海峡的要塞。
但正因为有一些奇特力量的迸发(很突然,很神秘),促使瑞典成为17世纪上半叶北欧的主要力量。就在此时,奥克森斯杰纳、托尔斯古森以及巴内尔的铁骑将欧洲大陆从如火如荼的反宗教改革运动中拯救出来。瓦萨王朝的军事天才们限制了他们半开化的邻居——斯拉夫人扩张的野心。波罗的海成了瑞典的内海,波兰人和俄国人一看到那些飘着三重皇冠旗帜的船就会远远绕开。
当那些从布赖滕费尔德和吕岑战场上回来的士兵到达特拉华河口时,英国人和荷兰人就会感到很不舒服。虽然瑞典战胜了德国和俄国,获得了大片的领土,但是人力几乎被榨干,国内人口锐减。当年这个广阔的北欧帝国的人口只有现在的一半,那些农民只要能够在波罗的海对岸的芬兰重新建立自己的家园,就不愿意去克里斯蒂纳堡(现在名为威尔明顿),他们不想经历在海上漂流两三个月的危险的旅程,不想被野兽袭击,也不想被可怕的土著人侵扰。他们就待在国内,他们的荷兰亲戚也选择待在国内,新世界所有美好的前景都不能诱惑他们,他们无动于衷,不愿离开自己在达莱卡利亚或诺尔兰的舒适的农场。
不过很快,瑞典就人口过剩了。人们开始向西迁移,有近一百万人甘愿冒着生命危险移民去美洲。不过他们来得太晚了,美洲已经没有地盘给他们建独立的殖民地了。
1655年,瑞典在宾夕法尼亚和特拉华的定居点被荷兰人吞并了。九年后,英国人占领了康涅狄格河和苏伊尔基尔河之间的所有土地。新瑞典就此终结。
空有美好的理想、装饰精致的特许令,以及辞藻华丽的计划书是不可能建成一个繁荣的殖民地的。
钱能帮很大的忙,但却不起决定性作用。
要想成功建立一个殖民地,就必须有某些阶层的人自发地来到新世界,他们往往有着充分的理由和离开家乡的强烈意愿。
英国满足这样的条件,而法国、瑞典和荷兰都缺少这样的条件。
所以导致现在,我在康涅狄格州写了这本书,用的不是我的母语,而是11世纪下半叶征服者威廉逼迫撒克逊臣民说的方言——英语。这就像费城的人从明尼苏达州圣保罗城买黑麦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