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胜兵中医公开课:张胜兵解读温病条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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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讲 凡例

从今天开始,我们讲《温病条辨》。

《温病条辨》是中医经典的名著之一。中医四大经典有两种说法:一种是《伤寒杂病论》《黄帝内经》《难经》和《神农本草经》,另一种说法是《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温病条辨》。当然这只是一种说法,但也说明了《温病条辨》这本书的重要性。《温病条辨》是温病四大家之吴瑭所著。吴瑭,字鞠通,所以又叫吴鞠通,他是四大温病学家之一。四大温病学家分别是叶天士、吴鞠通、薛生白、王孟英。

《温病条辨》自公元1812年刊行到现在,有多种多样的版本,但原书是用文言文写成的,所以阅读的时候有一点困难。我们今天讲《温病条辨》的话,会把它翻译过来。《温病条辨》在总结了清代以前温病学成就的基础之上,提出了三焦辨证的理论和清热养阴的治则,形成了比较系统、比较完整的温病辨证体系,书中不仅转载了不少前贤的有效方,还创了很多传世的名方。比方说,银翘散、桑菊饮、清营汤、三仁汤、安宫牛黄丸,等等,皆被后世医家广泛采用。当然这些方子也是我临床常用的方子。《温病条辨》的问世,不仅对温病学的传播起到了重要作用,而且使温病的证治内容更加充实,使后学者有规矩可循,是一部理论水平和实用价值都很高的温病专著,是中医研究外感病的重要著作,对防治急性传染性疾病,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指导意义。

◎一、是书仿仲景《伤寒论》作法,文尚简要,便于记诵。又恐简则不明,一切议论,悉于分注注明,俾纲举目张,一见了然,并免后人妄注,致失本文奥义。

这本书呢,是效仿张仲景《伤寒论》的格式,以条文的方式分篇分条论述,但又恐怕文字过于简短、意义不易明了,所以在各条之后又加了注释说明。

◎二、是书虽为温病而设,实可羽翼伤寒。若真能识得伤寒,断不致疑麻桂之法不可用;若真能识得温病,断不致以辛温治伤寒之法治温病。伤寒自以仲景为祖,参考诸家注述可也;温病当于是书中之辨似处究心焉。

《温病条辨》虽然是为防治温病而写,但实际上可补充伤寒的内容。如果能全面地掌握《伤寒论》的观点,就不会怀疑用于治疗伤寒的麻黄桂枝之法(麻黄汤、桂枝汤)不可用于治温病;如果真能全面掌握温病的理论,就绝对不会用辛温发散治疗伤寒的方法来治疗温病。伤寒病的治疗自然是以张仲景的理论为主,但温病的治疗应从《温病条辨》进行研究。

◎三、晋唐以来诸名家,其识见、学问、工夫,未易窥测,瑭岂敢轻率毁谤乎?奈温病一证,诸贤悉未能透过此关,多所弥缝补救,皆未得其本真,心虽疑虑,未敢直断明确,其故皆由不能脱却《伤寒论》蓝本,其心以为推戴仲景,不知反晦仲景之法。至王安道始能脱却伤寒,辨证温病,惜其论之未详,立法未备。吴又可力为卸却伤寒,单论温病,惜其立论不精,立法不纯,又不可从。惟叶天士持论平和,立法精细,然叶氏吴人,所治多南方证,又立论甚简,但有医案散见于杂证之中,人多忽之而不深究。瑭故历取诸贤精妙,考之《内经》,参以心得,为是编之作。诸贤如木工钻眼,已至九分,瑭特透此一分,作圆满会耳,非敢谓高过前贤也。至于驳证处,不得不下直言,恐误来学。《礼云》“事师无犯无隐”,瑭谨遵之。

晋、唐以来很多医家的学术成就和见解,吴鞠通自以为没有全面掌握,所以他也没有诽谤,只是温病这类疾病,可能很多医家都没有了解透彻,大多只能在局部地方进行些补充,可能没有掌握到其病变的实质。有一些医生对于用伤寒之法治温病,内心虽然有怀疑和顾虑,但一直不敢果断地提出来,其原因在于不能离开《伤寒论》的约束。他们内心认为这是推崇、爱戴张仲景,殊不知这样做反而使张仲景的治法不清楚。一直到明末王安道时,温病才开始脱离伤寒的治法而按温病进行辨证论治,只是他论述的不够详尽,温病的治法也不够完备。吴又可想摆脱伤寒体系,专门论述温病,但是他的立论没有特别精确,立法还不够纯正。只有叶天士提出来的观点正确,立法精细。但叶天士是江苏吴县人,所治的都是南方病证,再加上叶天士本人比较繁忙,他的书籍都是徒弟所写,比较简短,所以他有关温病的医案散见于他的内科杂证当中,往往被人们忽视,没有进行深入的研究。于是吴鞠通广泛地采用了历代各位医家的这个论述,在考证《黄帝内经》之旨义之后,结合自己的体会,写成了《温病条辨》。就好比木匠钻孔,各代名家都已经钻到了九分程度,吴鞠通他认为他只用了一分的力气就圆满成功。因此,他认为他自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所以成就比较高。至于前辈们书中需要纠正的地方,吴鞠通也认为他不得不直言相告,以免误人子弟,误后学者。《礼记》这本书中说:“事师无犯无隐”,吴鞠通他认为,他自己就是按照这些教导在行事。

◎四、是书分为五卷:首卷历引经文为纲,分注为目,原温病之始;二卷为上焦篇,凡一切温病之属上焦者系之;三卷为中焦篇,凡温病之属中焦者系之;四卷为下焦篇,凡温病之属下焦者系之;五卷杂说、救逆、病后调治。俾阅者心目了然,胸有成局,不致临证混淆,有治上犯中,治中犯下之弊。末附一卷,专论产后调治与产后惊风,小儿急慢惊风、痘证,缘世医每于此证,惑于邪说,随手杀人,毫无依据故也。

《温病条辨》这本书一共分五卷。首卷是以《黄帝内经》原文为纲,分注为目,主要是追溯《黄帝内经》中对于温病的论述;第二卷为上焦篇,凡温病属上焦心肺病变,都在第二卷中论述;第三卷为中焦篇,凡温病是中焦脾胃病变的,都在这一篇;第四卷为下焦篇,凡温病中属于下焦肝肾病变的,都在这一篇当中;第五卷为杂说,是专门讨论有关问题救逆方法和病后的调理。附卷一是“解产难”,专门讨论产后的调整和产后惊风的治疗;附卷二系“解儿难”,专门论述小儿急、慢惊风和痘疮类的疾病。(在这里,我要特别说明一下,本书主要讲的是《温病条辨》之三焦病症内容,原书其他内容我另寻时机再跟大家讲解。)

◎五、经谓先夏至为病温,后夏至为病暑,可见暑亦温之类,暑自温而来,故将暑温、湿温,并收入温病论内。然治法不能尽与温病相同,故上焦篇内第四条,谓温毒、暑温、湿温不在此例。

《黄帝内经》说:先夏至日为病温,后夏至日为病暑。可见暑包括在温之中,且暑是由温发展而来,因此将暑温和湿温一起置于温病中讨论。但暑温和湿温的治疗法则与温病不完全相同,所以上焦篇第四条后面说:湿毒、暑温、湿温不在此列。

◎六、是书之出,实出于不得已。因世之医温病者,毫无尺度,人之死于温病者,不可胜纪。无论先达后学,有能择其弊窦,补其未备,瑭将感之如师资之恩。

吴鞠通认为,《温病条辨》的出版,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社会上医治温病的人毫无法度,患温病之后因治疗不当而死者不计其数。无论是先贤还是后来者,只要能指出书中之错误,补充本书之不足,我将如同感谢老师一样感激他。吴鞠通写的,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今天去看《温病条辨》,如果发现了其中有不妥之处,他在九泉之下也会像感谢老师一样感激我们。

◎七、是书原为济病者之苦,医医士之病,非为获利而然,有能翻版传播者听之,务望校对正确。

《温病条辨》只为医治患者之痛苦,纠正这个医生不会治温病的毛病而写的,并非为牟取暴利。如有人翻版,广为传播是允许的,只是请校对清楚,不要害人。

◎八、《伤寒论》六经由表入里,由浅及深,须横看。本论论三焦由上及下,亦由浅入深,须竖看,与《伤寒论》为对待文字,有一纵一横之妙。学者诚能合二书而细心体察,自无难识之证,虽不及内伤,而万病诊法,实不出此一纵一横之外。

《伤寒论》中六经的传变是由表入里,由浅入深,须从横向来看。而《温病条辨》论述的是三焦,是由上到下,也是由浅入深,可以竖着看。《温病条辨》与《伤寒论》比较,有一横一竖的不同。如果能将两书之特点仔细推敲,自然没有难辨的病症。《温病条辨》中的内容虽然没有论及内伤杂病,但是各种病症的治法,实在是不会超出一横一纵之外。说白了,吴鞠通认为,《伤寒论》和《温病条辨》这两本书掌握之后,基本的病都能看。

◎九、方中所定分量,宜多宜少,不过大概而已,尚须临证者自行斟酌。盖药必中病而后可,病重药轻,见病不愈,反生疑惑;若病轻药重,伤及无辜,又系医者之大戒。古人治病,胸有定见,目有全牛,故于攻伐之剂,每月多备少服法;于调补之剂,病轻者日再服,重者日三服,甚则日三夜一服。后人治病,多系捉风捕影,往往病东药西,败事甚多;因拘于药方之说,每用药多者二三钱,少则三五分为率,遂成痼疾。吾见大江南北,用甘草必三五分。夫甘草之性最为和平,有国老之称。坐镇有余,施为不足,设不假之以重权,乌能为功,即此一端,殊属可笑!医并甘草而不能用,尚望其用他药哉!不能用甘草之医,尚足以言医哉!又见北方儿科于小儿痘证,自一二朝用大黄,日加一二钱,甚至三五钱,加至十三四朝,成数两之多,其势必咬牙寒战,灰白塌陷,犹曰此毒未净也,仍须下之,有是理乎?经曰:“大毒治病,十衰其六;中毒治病,十衰其七;小毒治病,十衰其八;无毒治病,十衰其九,食养尽之,勿使过剂。”医者全在善测病情,宜多宜少,胸有确见,然后依经训约之,庶无过差也。

《温病条辨》中的方剂所列举药物的剂量,不过是大概而已,必须在临证时根据病情的轻重,随证加减。药物的用量如能切中病情为适量,如病情重而药量过轻,那么病就治不好,反而还会产生疑感。如果病情轻,而用药过量,那么就使无病之脏腑受伤,这也是医者需要注意的。古代的医家治病胸有成竹,目无全牛,所以在应用攻伐药的时候,往往采用多备少服的方法;应用补益剂时,病情轻的令其一日两次,病情重的令其服三次,病情特别重的,令白天服三次,晚上还服一次。而现在的医生治病,大多是捕风捉影,往往药不对证,病东药西,病西药东,造成失误的时候很多。这都是受到陈方的约束,每次用药多少钱呐,多少分呀,致使病情延误,而成不治之症。吴鞠通认为在长江流域一带的医生,甘草只用三五分。甘草的药性最为平和,有“国老”之美誉,其补益的作用亦较强,而祛邪的作用不足,如不用重剂怎能获效呢?仅此一点来看,已是可笑之至。一个医生假如连甘草都不能正确使用,还谈得上会用其他的药吗?不能正确使用甘草的医生,怎么能称得上是一名好的医生呢?又比方说北方小儿科医生治疗小儿痘疮,从发病第一两天就开始使用大黄,每天增加一二钱,甚至三五钱,加到十三四五天,大黄的用量已经达到数两之多,病儿出现牙关紧闭、寒战、痘疮色灰而塌陷,医生还说这是痘余毒未尽,仍然还要用下去,这是什么道理?《黄帝内经》说:用峻猛的药物治病,十衰其六应停止使用;用稍峻的药物治病,十衰其七就应停止使用;用药性比较平和的药物治病,十衰其八就应停止使用;即使是用无毒的药物治疗,也只能十衰其九,然后用食物来调养,以祛尽其余邪,不要使药量太大。医生重要的是善于诊察病情,药的剂量的多少、轻重要有把握,然后要遵循《黄帝内经》的教诲,才不会出现过失。吴鞠通这段话啥意思呢?意思就是说,我在《温病条辨》里的方子,说了多少钱,多少分,大家不要去咬文嚼字,是多少就用多少,要根据实际情况变化。说白了,说的就是个灵活变化的问题,他的意思是不要把他书中写的药物的剂量当为经典,是可以根据实际情况来调整改动的。剂量可以调整改动,那方药一样的可以辨证加减。

◎十、此书须前后互参,往往义详于前,而略于后,详于后,而略于前。再,法有定而病无定。如温病之不兼湿者,忌刚喜柔;愈后胃阳不复,或因前医过用苦寒,致伤胃阳,亦间有少用刚者;温病之兼湿者,忌柔喜刚;湿退热存之际,乌得不用柔哉!全在临证者善察病情,毫无差忒也。

《温病条辨》这本书前后互相参照,前面论述详尽的,后面就写得稍微简单一点,后面写得详尽的,那前面就写得简单一些。另外,治法虽有规律,但病情却在不断地变化。如不兼湿的温病,治疗时忌用温燥而喜用柔润的药物。温病愈后胃阳没有恢复,或前面的医生治疗时,过多运用苦寒之品,导致胃阳受伤,也可少用温燥之药。温病中如兼湿,则忌用柔润之品,喜用温燥之药,如湿邪已退,热邪尚存,又怎不可用柔润的药物呢?这些问题在临证时如果能够掌握,才能够不会出现差错。

◎十一、是书原为温病而设,如疟、痢、疸、痹,多因暑温、湿温而成,不得不附见数条,以粗立规模,其详不及备载,以有前人之法可据,故不详论,是书所详论者,论前人之未备者也。

《温病条辨》本来是为温病的防治而写的,但疟疾、痢疾、黄疸、痹证,这些很多由于暑温、湿温等因素引起的。因此,不得不在有关条文之后,附带写几条,提供治则和大法。详细之内容,前人已经有论述,所以就没写那么详细。书中论述较多的是前人没有讨论过的问题。

◎十二、是书着眼处全在认证无差(四字为通部提纲——朱评),用药先后缓急得宜,不求识证之真,而妄议药之可否,不可与言医也。

《温病条辨》着眼点在辨识病证时没有差错,用药的先后缓急是否适当,不求辨证的正确与否,只谈用药是否得当,这样的人是不能跟他讨论医术的。

◎十三、古人有方即有法,故取携自如,无投不利。后世之失,一失于测证无方,识证不真,再失于有方无法。本论于各方条下,必注明系用内经何法,俾学者知先识证,而后有治病之法,先知有治病之法,而后择用何方,有法同而方异者,有方似同而法异者,稍有不真,即不见效,不可不详察之。

古人的治病方法中包含有治法,所以应用自如,不必考虑无效。后人治病不足之处是一方面表现的诊断不够全面,辨证不够准确,另一方面是有了治方而无治法。那么《温病条辨》这本书,在各方之后,注明是采用《黄帝内经》的什么法,使学医者掌握辨证,然后才确立治病的方法、选择适当的方药。有的治法相同而方药有异,有的方药相似而治法不同,如掌握稍有不彻,则不见效。这些,学医者不可不详尽地进行辨察。

◎十四、大匠诲人,必以规矩,学者亦必以规矩。是书有鉴于唐宋以来,人自为规,而不合乎大中至正之规,以至后学宗张者非刘,宗朱者非李,未识医道之全体,故远追《玉函经》,补前人之未备,尤必详立规矩,使学者有阶可升,至神明变化出乎规矩之外,而仍不离乎规矩之中,所谓从心所欲不逾矩。是所望于后之达士贤人,补其不逮,诚不敢自谓尽善又尽美也。

高明的医师和巨匠(说白了也就是大师)教诲别人,必以规矩和法则示人,学习的人也必须遵循一定的规律和法则。《温病条辨》是针对唐宋以来,人们自立规矩,却不合乎真理和规范,导致后人推崇张子和而排斥刘河间,推崇朱丹溪而非议李东垣,这都是未能全面掌握医学理论之结果。所以我远溯《玉函经》,补充前人未曾论述之内容,尤其详细地制定了规矩、法则,使学医的人有规矩可遵循。待医术达到炉火纯青之时,某些治法表面上已脱离规矩之外,而实际仍在规矩之中,这就是所谓的左右逢源,随心所欲,但不会逾越规矩。所以我希望在后世医家的贤人达士之中,能补充本书之不足,也是我吴鞠通不敢说自己的著作能达到尽善尽美地步的原因。

这一段话写了十四条,是吴鞠通在《温病条辨》前面,书的前面,关于他自己的某些观点。文言文,我现在是把它用现代语言翻译过来,用比较绘声绘色的语言和口气表述给大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