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之山水含清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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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达成默契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方青池怔了一怔,她曾经与魏泽有过更为亲密的举止,尤其是共同经历了奉天殿之事,魏泽对她悉心呵护,不离不弃,如果不是因为彼此的阵营不同,她说不定已经嫁给了眼前这个人,琴瑟静好,诗酒人生。然而二人立场不同,彼此直接或间接的攻讦已经让她对魏泽的温和生出了莫名的抗拒,虽然耳后泛起可疑的红晕,她还是默然咬住了下唇,“对于白河沟死难的将士,亦是如此。他们的亲人每一次声嘶力竭的哭喊,也哭不回熟悉面孔的亡魂。我们与他们,并无不同……阿泽,我只想阻止这本无需的战争。”

“阿池,这些人与你有何干系?哪怕你为他们而死,他们都不会知道,也不会感谢你的牺牲。在你的眼中,方家、文家的士族稳固,不比这些人更重要?”魏泽轻轻一叹,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了解方青池,虽然她对自己换回了以往的称呼,但不代表就此放下了心中的隔阂疏离,于是换了更放松的姿态,徐徐问出另一个有助于他了解方青池的问题。

“阿泽,你觉得这世间最美好的事情是什么?”方青池沐着窗外透过的阳光,令她全身神光离合,如美玉流光,不可直视。她的唇角浮起一丝怡然的微笑,气度清雅高华,声音婉转,语气悠长,目光中有闪亮的光,美好得夜晚窗前的白月光,不等魏泽回答,她便自己接着说道,“我觉得最美好的事情,是人间烟火气。一到春天,蜀州的钱婆婆就会种上一院子的丝瓜,细致周到地浇水除虫;到了夏初,满院子水灵灵的黄花绿瓜,煞是好看,钱婆婆把这些丝瓜摘下来,除了送一些给邻居,自己却不怎么舍得吃,就拿到集市上卖掉,因为她要给自己还没出嫁的孙女攒一副银头面。李伯伯是邻里间闻名的养蜂人,他酿出的桂花蜜,可比百蜜居的贡品蜂蜜还要香甜,他悉心地酿蜜赚钱,供街上流浪的孩童读书,自己平时连一个鸡蛋都不舍得吃,只有在春节的时候,才会尝尝自己酿出的蜂蜜。还有紫萝姑娘所在的莲萼楼,有个被亲生父母卖掉的小蝶姑娘,她为了保住自己清白,最后找个如意归宿,拼命地练习歌艺舞技,莲萼楼千金一曲的霓裳,就是她踮着鲜血模糊的脚尖跳出来的,你看她笑靥如花,绝对想不到她那双红绣鞋中的血肉模糊……”

“难怪你笔下的市井生活栩栩如生……”这一幅幅全无干系又琐碎的画面,如同春天拂过魏泽荒芜的心田,倏忽间便开遍了扎紫嫣红的繁花,让他的眼中也不由得有了新的光亮。魏泽不禁忆起《神医传》中的情节,神思有些恍惚,在自己孤寂的生活中,《神医传》给自己点亮了一盏灯,然而他有些记不清,究竟是书中的奇谋,还是书中平凡人平静的生活,让自己动容。但自己闲云野鹤一般的心境养成,多半还是有着对市井生活的从容欣赏成分在。

“豪门多龌龊,帝王全算计。”方青池语调放缓,如窗外小院里潺潺流过的小溪,“只有这些达官贵人眼中微不足道的无名之辈,在平凡的日子酝酿着自己的小生机,就像我们身边的四季景色变换一般纯粹而自然,才是真快活,真恣意,才是世间的最纯粹的美好,对我来说,他们是鲜活的。而一旦狼烟四起,谁保住皇位,谁夺取皇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百姓又将经历骨肉分离、家破人亡的痛楚。所以,为了让他们继续过着习以为常的平凡生活,我想竭尽所能。你能明白吗?”

“那阿池觉得,如何拨乱反正,扭转危局呢?”魏泽默了半晌,缓缓问道,言语之间,似有松动。

“朱棣。”方青池闭紧双目,缓缓吐出两字,纷争已起,必有一让,如今已经错过了杀朱棣的最佳时刻,顺势而为,才能最小地减少伤亡。

“朱棣好战,即使我力排众议退守北方,如何能保证他不会举国之力穷兵黩武,驱赶异族?异族百姓也是百姓,流离失所也是人命。阿池可有良策?”

“中原百姓以农耕为主,以嘉峪关长城为线,北方雨水不多,不适合农耕,因此即使穷兵黩武,中原的皇朝也无法守住北方这块无法适合中原人居住的地方。就连汉武帝等雄心勃勃的帝王,无一不是功败垂成;更何况,朱棣除了自己,手下并无可用的大将。”方青池缓缓分析道,“关外的百姓也不适应中原的生活,不如退居建州,俯首称臣,年年给一些意思性的岁供,便可拿会更为丰厚的赏赐,让关外的牧民百姓生活得更好一些。”

“从北平直取应天府,不是只有济南这一条路。”魏泽沉吟片刻,终于徐徐道,“我会让姚广孝谏议朱棣改道,沿途守城官吏,能降则降。”

方青池心中微微一惊,居然连姚广孝,都是魏泽的人。同时,魏泽所说的燕军改道,不是简单的改道,如果燕王能减少消耗到达应天府,那么相应的复国元军就会少一分胜算。魏泽如此安排,便意味着放弃了复国。

“爱兰珠带着建州军回建州,姚广孝和陈伯继续留在朱棣身边,沐晟带着紫萝继续固守云南,不参与这场战争,李景隆直接打开金川门迎接朱棣,对于朱棣而言,并没有什么变化……如此,可将无辜伤亡降至最低。”魏泽面带微笑,毫不停息,冰击玉振的声音没有半点波澜,云淡风轻的气息丝毫未见紊乱,缜密地即兴变更着自己的战略部署,轻松如同闲话家常。

这是方青池熟悉的魏泽,在被窗外树影筛成一缕缕金线的阳光中,在此时她心口异样波动的温热中,这个颀长清雅的身影,经历了相知、相惜、相疑、困惑……种种复杂的情绪变幻,终于妥帖而坚定地熨在她的心中。无论曾经发生什么,未来将要发生什么,至少,他们此刻对彼此的心情,是真的。

魏泽反手覆住方青池的手背,凝视着她的眼睛:“如此,你看看,可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你呢?”方青池玉白的脸颊上薄薄泛起一层浅粉,氤氲渲染出桃花的朦胧颜色,眼中却流露出深深的担忧。他妥帖地安置了每个人,唯独遗漏了自己,于是她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的毒,怎么办?”

“生死有命。”魏泽一瞬不瞬地盯着方青池,唇角缓缓勾起一丝笑意,他将方青池的手捧起,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掌心中,在一片安静之中,她感觉到他略显沉重凌乱的呼吸,在自己的掌心中持续安心的温热着,“我当然不会受制于人,你不会介意我一直赖在你身边吧?反正,也不会太久……”

阳光明媚地流泻在他们周身,只有窗外微微的风,还有他们彼此血脉的跳动,急促而融洽。

方青池心怀喜悦又忐忑地注视着放下一身防备的魏泽,他的呼吸沾染上她的人生,在她的血脉中烙下永久的印迹。他的长发垂下来,如瀑布般倾泻在她的眼前,也不知过了多久,魏泽抬起头,将她的手拢在自己的掌中,不舍地蹭了蹭:“走吧。”

这回是魏泽缓缓跨上了马背,自然而然将手伸向了方青池,而方青池也回握住他的手跃上马,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腰背,侧耳倾听他胸腔中稳稳的心跳。山中岁月虽然静好,魏泽的部署也已经极尽稳妥,然而世间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意外。除了一直蛰伏在北平燕王府冷冷地同淬毒的目光注视他们的徐仪华,还有一群忠肝义胆的建文臣子,他们因为心中的信义,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们不可能一直躲在山中。毕竟山外的乱局,还需要有人掌控和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