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方家好女
车轱辘刚刚经过应天府的城门,沿路肉眼可见地越发繁华,沿街孩童一边嬉闹,一边传唱一首童谣:“方家有好女,寤寐当求之。方家有好女,寤寐当求之……”这似乎是闺阁女子的浪荡歌谣?方青池紧了紧后背,瞥见文厉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促狭,明白了这正是自己母亲给自己的见面礼!
两辆乌蓬马车低调地落在方府的门口,方青池携着方青瑶戴着椎帽下了马车,刚刚踏上方府的门槛,便有途径路人的窃窃私语传入耳中:“这就是那个方大小姐吗?啧啧,听说端庄持重地很,不知道是不是个面目可憎的老姑婆。”“不会吧?不是说尚未及笄吗?”“哎,你这就不懂了,那种熟读女史女戒的,不管年龄多大,多半无趣的很……”
方青池面色平静镇定,施施然拾级而上,跨过方府大门,便吩咐下人把大门关上,止住了外面窥探的目光和纷扰的窃窃私语。
应天府寸土寸金,然而有文家和今上的旨意,此处方府选址在皇城和文府之间,面积虽不及蜀中,然而府中甚为雅致,尤其后院虽小,却以精巧的叠石取胜,虽是小石拼巨峰,然而石头纹理组合巧妙,毫无斧凿之痕,气势俊秀,洞曲峰回,楼、阁、亭、台、廊、榭巧妙密布于假山周围,点缀四季树木,委实浑然天成。此时正是桂花飘香的时节,小院里充斥了甜而不腻的香气,在秋日里多了一股生机。
方青瑶在小小的院落里跑来跑去,看了又看,很是欢喜。直到一位气质卓绝却又怯弱不胜的中年丽人弱柳扶风地走到她的面前,方才娇憨一笑,直扑上这位中年丽人的大腿:“娘!”郑睿本来就体弱,被方青瑶一扑,差点没站稳,一个踉跄就要前扑摔倒,幸好身后伸过来一只素手,稳稳将她扶住。自古幺儿最得疼爱,幺女也不例外,郑睿不顾病体,欢喜揽了方青瑶入怀:“瑶儿乖,这三年可曾想念娘亲?”
方青瑶扑闪着大眼睛:“瑶儿很乖,爹爹、哥哥、姐姐都疼瑶儿。娘,入城的时候我听见有童谣在唱‘方家有好女,寤寐当求之’,说的是阿姐吗?阿姐要成亲了吗?”
郑睿抚了抚方青瑶的小脑袋:“傻孩子,此事说来话长啊!”
“既然说来话长,母亲不妨长话短说?”扶住郑睿的方青池笑得一脸谦恭柔和,眉眼间没有一丝一毫的愠色,可郑睿知道,这个聪慧的长女在偷偷磨着后槽牙呢。
“你的轻功长进了!”郑睿赞了一句,侧头对青瑶道:“瑶儿小心些玩耍,后院石头多,可别磕着了。”见青瑶认真诚恳地点头应允,方才扶着方青池递过来的手,引着方青池去了书房,书房已经摆满了方孝孺的书籍字画,文房四宝。
郑睿坐了主位,示意方青池也坐下,书房的右手边置了一个红泥小炉,烹茶煮酒都很方便,方青池娴熟地烧水煮茶,一面静静聆听郑睿给自己长话短说:“你可知你出生之时,诚意伯亲临方家的宁海老宅?”
水开了,方青池提起茶壶把手,以第一泡茶水涮洗茶具,点头道:“听说诚意伯还特意赐名。”
“诚意伯赐的,不仅是名。”郑睿神情恍然,陷入那段沉思,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投射在她清隽的丽容上,连着她说出的话,都有了一股肃杀之气,“还有你的命数。”
方青池手上行云流水,又泡了第二遍,这才注入茶碗,奉上第一杯呈给郑睿,郑睿接过茶杯,俯首闻香,随即微微吹了吹,一饮而尽,皱了皱眉:“水温不对,茶味便不对,你急躁了。”又接道,“有凤来仪,贵不可言;克夫旺夫,父母难寿。”
方青池换了茶,拿起火钳拨弄着炉下的炭火,重新烧水:“诚意伯确有张良之才,不过预言这码事,阿池觉得还是《鬼谷子》、《推背图》更可靠些。”
“有句话说得好,”郑睿幽幽一叹,“宁可信其有。诚意伯的《烧饼歌》哪怕只说中了那块烧饼,只要陛下认为是准的,那就是准的。”
“娘,”方青池又泡了第二壶茶,递给郑睿,“诚意伯还有一条预言,除非燕子飞入京。此城御驾尽亲征,一院江山永乐平,秃顶人来文墨苑,英雄一半尽还乡。”
“不错。”郑睿接过茶,缓缓饮下,神情舒缓开来,“青茶配连珠,这味道总算对了。”
“娘不会想着就凭几句童谣和木讷无趣的传言便让我免去选妃吧?”方青池明媚狡黠一笑,“明修栈道,娘打算怎么暗度陈仓?”
“你可说对了,这次要度的,委实是陈仓。”郑睿将空杯递了过来,笑得别有深意,“诚意伯过世了,诚意伯夫人还在。”
“文家的陈素长老?”方青池给郑睿添了茶,心道陈素是前任家主,母亲是现任家主,哪怕如今陈素也是长老,但文家家主有着诸多事情的决策权,长老也不可不执行,母亲为何不直接请陈素长老帮忙?转而恍然,“娘身为文家家主,但不能公器私用,若要请陈素长老为私事出手,也只能是私交。”
“我与陈素长老并没有什么交情,三年前家主之争我胜了她的徒弟,虽说也是圣意使然,然而其中总有些嫌隙。”郑睿高深一笑,“陈素长老智计无双,只是性情有些古怪,为人傲气。这个人情,你得自己想办法。除了陈素长老,只怕也没有人能保你万无一失远离这场是非。”
方青池皱起了眉头,当年的家主之争听说非常精彩,自己娘亲师从第一百六十四代家主,也就是被朱元璋称赞为天下第一奇男子的王保保之妹王若,前三轮均以最后一名险入围,直至最后一轮才大获全胜;而传说另一位家主候选人不仅是陈素的徒弟,而且身份非常尊贵,是魏国公徐达的夫人,若不是圣意不属意燕王,也不至于落败。
诚意伯与王保保几番交手均是诚意伯胜,王若与陈素虽均为文家人,却因着兄长夫婿的阵营不同,彼此之间暗暗较劲,直到郑睿夺了家主之位,王若终于扳回一局,大觉扬眉吐气。陈素颇有不甘,虽然最后一局郑睿赢的非常漂亮,但她总觉得自己徒弟是输给了时局而不是郑睿。
听了郑睿的话,思及长辈们前尘往事,方青池的脸上笼上了一层愁云,反复思忖着如何去跟诚意伯夫人讨这个人情,书房门却被推开了。
方孝孺立在门口,含笑看向郑睿。
方青池知道爹娘三年未见,一定有许多话要说,立马知趣地退了出去。
“你还是来了。”郑睿目光柔和、喜忧参半地看着方孝孺。
“夫人已在局中,我如何不来?”方孝孺唱了个喏道,“承蒙夫人不弃,主持中馈。小生自当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生死相随。”
“人人都道正学先生清正耿介,哪知你还会贫嘴滑舌。”郑睿双颊一红,故意嗔道。
“那世上也只有我夫人才能知道,若是夫人对外人如此说,我可是万万不承认的。”方孝孺捻了捻胡须,说的虽是无赖之言,目光却异常温和,这世间千难百险,但只要眼前的女子站在他的跟前,何处皆可安心。
方青池一路思索着走出后院,纵身翻上后门口载满蜀王和蜀王妃所赠诸多礼品的马车仔细翻了翻,能吃的路上都吃完了,剩下一些蜀绣珍玩,但在文家也并不稀奇。陈素长老担任家主直至三年前,天下至宝都见过,就算自己以谢诚意伯赐名的名义套近乎,可若是没有与所求之事相称的礼物,哪里能体现自己的诚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