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济南寒冬
方中宪点点头：“那是自然。”
话音未落，便听到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道：“文家的事情，为什么要方家人来做？方家可又落得文家什么好处？”正是方青池的大嫂，朱允炆赐婚的黄家姑娘，果然歹树上结不出好果，虽生了一副好样貌，却与黄聃一般尖酸刻薄，惹是生非。
方中宪头痛地按了按额角，正准备好脾气地应答几句。一个春风和煦的声音便传入耳朵：“大嫂怕是忙糊涂了，今天我们不是说好要去庙里为娘点长明灯？怎么这个时辰了，还在大厅里待着？”齐家的二姑娘一边拉着黄家姑娘，一边冲着方中俞使了个颜色，方中俞立刻配合道：“是极是极，我去为嫂嫂和娘子备马车。”随即吩咐下人备下出门的马车。
黄家姑娘还想再说什么，齐家的二姑娘又道：“大嫂，你可知大报恩寺的长明灯……”
二人把臂走出了前厅，转眼间便相谈甚欢。方青池抬眼，看到方中俞眼中洋溢着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幸福；而方中宪的脸上，却笼着一层淡淡的惆怅，两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锁在一个人身上。齐家二姑娘回眸一笑，如同初冬的暖阳一般和煦妥帖。
方中俞报以温和一暼，方中宪的唇角也微微一扬。
方青池转身朝向方中宪道：“大哥，家中诸事，就拜托你了。尤其是爹……”
方中宪又抚了抚她的头发：“战事凶险，你照顾好自己。”
今年济南城的冬日，似乎比往日更加漫长一些。除了苦寒，济南城中充斥了刚从白沟河溃败的残兵败勇，比这肃杀寒冷的天气更让济南城的百姓心中生寒，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没有战争的日子过了没有二十年，硝烟又起。伴随着数九寒冬等待他们的，还有兵临城下的燕王大军。
一身戎装的方青池入城时，满眼皆是满脸凄惶的百姓，城中的残兵败勇虽多，却丝毫没有影响城中的治安，反而井然有序，向城中的参政府缓缓行进。方青池辍着这些残兵败勇，隐隐约约知道了目前济南城的情况：
“铁大人和盛大人还在继续招兵守城吗？”
“是啊，我们这些人，若是一路逃回去，只怕活不到半路，还不如跟着铁大人，守好济南城。”
“铁大人是个书生，怎么打得过燕王？”
“还有盛大人啊，盛大人可是与燕王交战几次了。”
“都怪那个李草包，只顾自己逃命，害得我们吃败仗，又找不到回去的队伍……”
“其实也算不得败了……”前头一个兵勇仰起头，神色复杂地望向天空，“原本，我们是要剿灭燕王了，可是，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居然把帅旗挂断了。我就在帅旗的旁边，眼睁睁地看着……”
“嘘，慎言……”后一个人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却挡不住身边的窃窃私语：
“怕是真的要变天了……”
“京师不是已经有童谣了吗？莫逐燕，逐燕必高飞，高飞上帝畿……”
方青池锁起了眉头，攻心为上，燕王也是用足了心力。谣言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想起应天府中那个尚不感知到死生存亡大限的少年天子，心中蓦地一沉，脚步却未停歇，跟着前面兵勇缓缓往前移动。
不到半个时辰，便看到了参政府的大门。
大门口一个面皮白净，蓄有长须的中年人，温和地与每个残兵败勇打着招呼，前面的人又窃窃私语道：
“那不是盛大人？”
“盛大人跟着那个李草包，也是很倒霉，一直跟着逃跑。”
“若是这么说，盛大人也是打不过燕王的咯？”
“普天之下，除非蓝玉、李文忠再世，恐怕再也没人是燕王的对手了……”
前面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以言状的哀伤，每个活生生的少年、青年脸上，除了吃了败仗的颓然，更有一种生无可望的死气。他们不想战死，可是他们除了被迫打仗，也没有别的去处。哪怕明知没有一个将领可以带领他们走向胜利，也只能迎接或早或迟的战死命运。
“年轻人，你是哪个队伍的，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终于轮到方青池了，盛庸温和地询问道。除了温和，他甚至给不出这些年轻人希望，然而凭着心中的一股信念，他并没有随着李景隆南逃，而是毅然决然留了下来，决心固守济南城。当然老天也没有负他，送来了山东参政铁铉以及燕王的属臣高巍。三人同心协力，决心守住济南城。
方青池微微一笑：“在下方青池，应天府人士。”
“你是……！”盛庸惊愕地看着方青池，一时之间竟忘了该说什么。
“盛大人与铁大人侠肝义胆，固守济南，青池特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的。”方青池深深一揖，陈素虽然为了她在济南行事方便，特意避开济南昭告文家，然而她却不能再以文家家主自居了，以免落人口舌，后续徒增事端。
盛庸稳了稳心神，眼睛中有了一丝希望的亮光：“家主请！”
参政府的大堂中，铁铉和高巍正埋头看着沙盘，分析燕王的进攻路线。讨论到激烈处，铁铉昂头道：“为了这一城无辜百姓，我哪怕亲自立上城墙作战，也要挡住燕王！”
“好！”方青池正大踏步跨入大堂，听闻铁铉的视死如归的好言，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铁铉和高巍二人齐齐向她看去，还未看清她的脸，盛庸已经喜盈盈道：“是文家家主方青池，特来相助我们。”
高巍凝重的脸上也随即绽开了笑意：“是陛下让家主来的吗？陛下可有什么旨意？”
方青池缓缓一笑道：“陛下口谕，济南地市险要，易守难攻，我等务必守住济南，等待陛下的进一步旨令。”
高巍脸上的喜色缓缓退了下去，没有一兵一卒，没有一计一策，就凭着城中的残兵败勇，顶多也是以卵击石，拼了个鱼死网不破的局面。
铁铉慨然道：“无论如何，我等誓死守护济南！”
盛庸也点头道：“瞿能将军父子已先我们而去，大不了我们一齐以身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