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削藩之争
“这场雨下得真好。”陈素立在且停亭中,心情甚好的透过亭前水帘看着雾蒙蒙的天,“确实该变天了。”
陈素身边立着一个挺拔颀长的人影,纯白素丝的单衣袖口和领口缀着天水碧方胜纹,终于破了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的习惯,亭外的雨混着院中的泥土,偶有几滴溅到他的脚边、身上,他却一直若有所思地看向后园的门口,直至一个英武坚毅的人影出现在视野中,方才神色微微一动。
爱兰珠朝着魏泽笑了笑:“幸不辱命,我看着她上了皇帝的车驾才过来的。”许是雨水冲了她的妆,这一笑却比哭还难看些。
魏泽微微颔首,又将目光转向了忽而转晴的天空:“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
爱兰珠抬眼看他,暴雨后的斜晖如金,照得魏泽一身透彻,就像琉璃珠玉堆砌成的神子天人一般,初夏的魏府后院繁花争艳,却无法夺走他一丝一毫的光彩,反而愈发显得他丰神如玉,嘴角弯了弯:“在建州时,殿下向我退婚,我还以为殿下是真的喜欢上了方青池。”
魏泽冷漠疏离的侧脸如大明江山的轮廓优美,“我高估了自己对她的影响,差点铸成大错。若不及时补救,恐怕牵连甚广。只有如此,才能保住更多人。而她是有能力自保,甚至反击的。绝不可小觑。”
“小皇帝已经对她疑心,还有燕王这个明面上的敌人挡在前面,等到她逐一解决,我们也早部署完毕,只等最后一击了。”爱兰珠嗤笑一声,“我敢与殿下打赌,殿下多虑了。”
“阿泽说得对,”陈素补道,“就算青池被幽禁,但她背后还有文家,只要收拾藩王一切顺利,你们的计划就不会成功。”
“所以阿泽斗胆向陈长老言明一切,还望陈长老出面稳住文家。”魏泽缓慢而沉静地说着,一边向陈素躬身一揖。
“哪怕朱元璋在你这个年纪,也绝没有你这样的谋略。”陈素毫无愠色,一脸淡漠地看向魏泽,“你为何找我而不是王若?如今的文家长老中,她的辈分才是最高的。”
“王长老、张长老、宋长老皆与大明有旧怨。陈长老则是与朱元璋有私仇,若是陈长老振臂一呼,其他长老不会有二话。”魏泽从容答道,“况且自我出宫,陈长老是待我最亲厚的人。阿泽斗胆,还望陈长老玉成。”
“朱允炆不堪大任,朱棣与朱元璋一般无二。至于你,”陈素抚了抚袖上云纹,紧紧盯着魏泽的眼睛,“我要你亲口确认,这是一条只有来路没有回头的独木桥,在权力与利益交织的网中,任何人都可能是你的敌人,父母兄弟皆是称谓,你可能一往无前?”
“阿泽父母已亡,两位弟弟一个身死,一个流放。陈长老以为,还有什么可以阻拦阿泽吗?”魏泽平静如水的面容上,唯有目光在瞬间流过无数的复杂情感,悲哀、感伤,唯独没有一点迟疑或者彷徨,“既然上天留下我,必然自有天意。”
“既然如此,老身便也违背我家伯爷的遗愿,入你这一回局,替你稳住文家。但是其他的,就看你自己了。”陈素的神情幽微,微微仰起头,阴蒙蒙的天空丝毫没有雨停的迹象,不知当年蓝禾家主做第二次选择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天气和心情。她与刘基沉浮半生,此刻本该是局外洒脱人,然而正如魏泽所说,刘基的死,虽是胡惟庸主导,却也离不开朱元璋的默许……
陈素不再犹豫,撑开手中的纸油伞,在暴雨中信步离开了魏府。即使是泥泞不堪的小路,她依然身轻如燕,轻快得如踏春而行。
“莫逐燕,逐燕必高飞,高飞上帝畿……莫逐燕,逐燕必高飞,高飞上帝畿……”,“莫逐燕,逐燕必高飞,高飞上帝畿……莫逐燕,逐燕必高飞,高飞上帝畿……”
又是一场大雨,一首新鲜的童谣几乎传遍应天府的街头巷尾,刚刚下朝步入书房的齐泰蹙起眉,是哪里来的无知小童,竟然敢唱这么大逆不道的童谣?待他追出去时,只看到几个小小的背影,来不及追问童谣的来历了。
齐泰摇了摇头,晋王、秦王过世得早,燕王的确是陛下眼下最大的隐忧。思及此,他忧心忡忡,来不及换下朝服,转身便去了黄府。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黄子澄也一身朝服,踏着星月之光,与齐泰比肩一起入了宫。
谨身殿内,朱允炆还在勤勉批阅着奏折,时不时与端坐在他侧下方的魏泽交流几句。
听见宫人禀报齐泰、黄子澄求见,朱允炆头也不抬地允了,冲着应声疾步步入殿门的齐泰、黄子澄和煦一笑:“两位卿家,是有什么急事,竟要下朝来说?”
齐泰与黄子澄对视一眼,齐齐拜倒道:“臣请奏削藩之事!”
朱允炆眉心微微一蹙:“先帝曾问朕,若是藩王有异心,朕待如何?朕回先帝,先以德争取其心,以礼约束其行,若还无效就削其藩、异其地,最后实在不行再动用武力。两位卿家,莫不是让朕违背对先帝的承诺?”
黄子澄抢先一步跪拜道:“陛下仁孝,然藩王之祸不可不防,陛下切不可忘了大汉的七王之乱啊!”
朱允炆沉默片刻,终于缓缓道:“你们如何打算?”
“臣建议从燕王开始!”齐泰奏道,“擒贼先擒王,诸藩之中燕王势力最强,年龄最长,危险也最大;燕王一除,其影响就会威慑到其他诸藩,其他实力与智谋都比不上燕王的藩王们就会乖乖就范。”
“燕王为人阴险,城府很深,凡事从不轻易露于人,要想先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很难;其次,燕王他与蒙古人交战多年,经验丰富,树大根深,朝廷从他身上下手,万一胜不了,或打了个平局,朝廷的脸面何在?其他藩王万一乘机作乱,天下之局就无法收拾了。倒不如先从其他弱一点的藩王身上入手,周王、齐王、湘王、代王、岷王这些藩王,在先帝时便做了许多不法之事,削之有名。”黄子澄摇了摇头。
“阿泽怎么看?”朱允炆转过头,看向一言不发的魏泽。
“文家家主已经被陛下请入乾清宫长住了,陛下何不问问她的意见?”魏泽清风霁月一笑,便把问题抛给了朱允炆。
朱允炆神色一黯,自从把方青池丢入乾清宫,他委实还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做。俗话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在将信将疑,且信且疑之间,不仅用不了方青池,连带着方孝孺都不敢用。不过魏泽既然提出来了,他抿了抿薄唇:“宣方青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