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胡祸伊始
方青池被禁三个月,倒也听闻不少消息,一面簪花小楷默写着《道德经》与《心经》,一面捡起了蜀州的旧习,开始用应天府特产的圆糯米和着其他四种粮食制曲做酒,由府中的桂花做引,竟酿出一种入喉轻柔的酒,制酒时她正在读罗贯中的《三国演义》,便凭着酿造时的心境将这酒唤做浮日醉。
陈素与她飞鸽传书,将胡惟庸将哥哥的女儿嫁李善长的侄子李佑为妻,胡惟庸定远旧宅长出了高达数丈的竹笋,胡惟庸祖坟每晚都冒着红光,胡惟庸已经勾结御史大夫程宁、令都督毛骧、将卫士刘遇贤、亡命之徒魏文进,吉安侯和平凉侯在外广为征集兵马的消息告知于她。
而方青池在方孝孺文家讲学时故意向朱允炆散布的权臣言论也传到了朱元璋的耳朵里。如今只差最后一把火,陈素计划用占城国贡品之事试探朱元璋的态度。
方青池蹙起眉头,占城国贡品的事端距离胡惟庸委实远了些,只怕伤及无辜。便提笔回了陈素一封信,希望她深思熟虑,另辟一个稳妥的渠道,务必一击即中,莫要伤及无辜。
方青池与陈素的往来书信不瞒郑睿,是以郑睿将往来书信一一看过,方才封装寄出,看到方青池这一封信,不由得赞道:“阿池虽然近来行事无状,但心思依旧纯善,倒不失我文家门风。反观陈素长老,许是积年陈怨终究快要有个了结,反而激进了些。我虽为家主,但资历不及她,且她此行未动用文家半毫力量,我不好多说。只盼阿池这信能让她微微回心转意,不要过于冒进为好。”
然而陈素报仇心切,对方青池的建议置若罔闻,依旧借了占城国贡品之事发难。然而正如方青池所料,朱元璋对占成国贡品被中书省私下分发的事情大为震怒,然而胡惟庸四两拨千斤便将责任推到了汪广洋的身上:“微臣不知,贡品的事情都是左御史大夫汪广洋负责的。”
朱元璋又急召汪广洋密谈,传言汪广洋不发一言,不曾自辩一句,今上大怒,将他贬至偏远的广南,最终又追了一道旨,竟将汪广洋赐死。
汪广洋祖上是唐越国公,自幼师从前朝名臣余阙,通经史、擅篆隶、工诗歌,在元朝便中了进士,不是见风使舵投靠朱元璋的小人,而是朱元璋慕名请来的名士;朱元璋登基第一年,汪广洋理行省,抚纳新附,政绩卓越,才有了来年召入中书省参政,又出参政陕西。上得马背,治得安世。曾被朱元璋誉为大明的诸葛孔明。
方青池心知胡惟庸死期也是不远了,但牵扯到无辜的汪广洋终是心有不安,自己规规矩矩去了方孝孺书房外跪了,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对着在书房的方孝孺道:“爹爹,女儿错了!”
过了许久,方孝孺才道:“你何错之有?”
方青池默了一默,缓缓道:“行阴诡之术,害死了无辜之人。”
方孝孺的书房吱呀一声开了,方孝孺半旧麻衫,容颜清减了一些,肃然半晌:“进来吧!”
方青池进了书房,原想继续跪下,不想方孝孺指了指对面的吴兴笋凳,示意她坐下,自己坐了禅椅,方才缓缓道:“你可知我写《深虑论》的初衷?”
方青池茫然摇头道:“女儿不知。”
“笑歌濯足九江水,睥睨万象轻鸿毛。汪大人委实是孔明再世一般的人物。”方孝孺追思道:“自古功高震主的,没有几个有好下场。文臣武将皆然,下场如何,惟看君心。像赵氏王朝,那样兵不血刃君臣相宜的,极为罕见。汪大人德才兼备,突然变成了好好先生,寄情山水美酒,一味明哲保身。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方青池沉思片刻:“女儿说句大不敬的话,今上最忌旁人玩弄权术,偏偏自己又最爱玩弄帝王术。”继而想起什么惊愕道,“爹,那您的《深虑论》,陛下若是……”
方孝孺点点头:“我与陛下道不同,因此传召而不见。太子才是与我志同道合之人,陛下要为太子留可用之人,倒不会责难于我。”继而又道,“你也不必过于自责,此事虽为你引发,然而如何决断均在陛下之心,非你我可左右。”
父女二人各有感怀,方孝孺虽宽慰方青池,然而心下郁结难平,仍有抑郁之色;方青池思及己过,心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虽然父亲宽慰我,我又怎能擅辞其咎?
静坐片刻仍不得其解,连郑睿走进来都未曾发现,郑睿见方孝孺、方青池各自苦闷,不由得长长一叹:“文厉的夫君是陈宜武,也是汪府的随行护卫,更是今上的亲信耳目,汪大人对他深厚,推荐他任了登州知府,汪家三位公子,如今应该也在登州府的福山县隐姓埋名过上安逸生活了吧!”文家与诸世家同气连枝,多有互相扶助,此事她也多有暗中协助,原以为汪广洋多思多虑未雨绸缪,不知竟是安排身后事。
方孝孺和方青池闻言则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异口同声道:“此话当真?”
郑睿微微颔首:“委实如此,愿汪大人在天有灵,也知我文家已然尽力了。诚如夫君所言,智可以谋人,而不可以谋天。我们所能做的,不过尽人事而已。”
方孝孺与方青池听了,心下郁结稍解,不日,又听说汪广洋的陪葬妾室陈氏是被没入官的女人被朱元璋知道了,依明例,被没入官的妇女,只给功臣家,汪广洋是文臣,此事不合法,朱元璋下令彻查。如此一来,胡惟庸以及六部属官都应当被判罪。一波未平,胡惟庸的儿子又坐着马车招摇过市,结果自己坠死于车下,胡惟庸气急败坏地将驾车的人杀死,此事被朱元璋知道了。朱元璋大怒,命他偿命。胡惟庸请求用金帛补偿驾车人家,朱元璋又不许。
胡惟庸终于坐不住了,便与御史大夫陈宁、中丞涂节等人图谋起事,以家中京中冒出了甘醴,邀请朱元璋到家中观看;哪知参与密谋的御史中丞涂节居然变了节向朱元璋告密。胡惟庸终于倒台,被擅权枉法的罪名诛杀,御史大夫陈宁、御史中丞涂节未能幸免,一并被诛杀。
至此胡祸终究尘埃落定,只是朱元璋震怒之下,出了一道圣旨:“自古三公论道,六卿分职。自秦始置丞相,不旋踵而亡。汉、唐、宋因之,虽有贤相,然其间所用者多有小人专权乱政。我朝罢相,设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门,分理天下事务,彼此颉颃,不敢相压,事皆朝廷总之,所以稳当。以后嗣君并不许立丞相,臣下敢有奏请设立者,文武群臣即时劾奏,将犯人凌迟,全家处死。”
众臣山呼万岁,都战战兢兢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