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章
据《大全》史氏,“尽性”五章照第一支,是申言“三达德”,以发明“天道、人道”之意。“大哉”六章照第二支,是申言“费隐大小之道”,以发明“天道、人道”之意。大意自是如此。但“尽性、致曲、前知、诚之”,未尝不是尽“道”处;“修德、凝道、大德、小德”,未尝不是说“德”处。
按:道德本相连事。前五章就“行道”处,见其成“知仁勇”之德;后六章就“有德”者,见其“尽大小之道”。承一、二支来,知、行相成,道以德行,德以道入,总是拉成一片说,而意自各有所主。《中庸》说理,每是如此。
“大哉”五节,总冒下五章。末节及下二章,详发“至道”意。下三章,则详发“至德”意。然有“至德”,正所以行“至道”,故总冒在首五节内。
首节
“圣人之道”,与《费隐章》“君子之道”一例。但此又为下“待其人”伏脉。“其人”“其”字,即指“圣人”说。此“圣人”,自是悬空统论,不必如《或问小注》指“开天明道”之圣人,与下“其人”分前后圣也。
非是说“圣人”不能尽“发育万物”之道,但玩此语脉,只重“道”字,不重“道属圣人”。至“待其人而后行”,方是说“道归圣人”意。《精言》所论,呆滞牵强,似不可从。
二节
天地化育之道,圣人原全尽此理。如尧舜财成辅相,参赞位育之功,固未尝少歉于天地之化。所以《语类》云:“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便是圣人之道。”
发育万物,乃天地之气化,即道之发用处。“气化之高大,直上极于天”,二句本一串说。本文自是以“发用”见道之体段。饶氏虽以“体用”分属上下句,却不宜直作两截看。再详。
推道之大,莫过于天地之化育,故以“发育万物”言之,然“人事”未尝不在其中。论道之小随在皆是,独以先王之礼制为言,以于学者之进道较切耳,故“气化”亦未尝不在其中。此特各就一边以形容其大小,正应“大莫能载,小莫能破”,但较彼处更为着实矣。
本文只说得“百物生”,须知“四时行”亦在其内。《汇参》引程、张二说,乃见全副道理。
此节亦是“鸢飞鱼跃”“上下察”底意思。
三节
此“大哉”,须紧切“悠悠”说。
言“礼”,而曰“威仪”者,以见于动作威仪之间,是“礼”之细微曲折者也。
“礼仪、威仪”是“道”之灿著者,作“道”看可,不即作“道”看亦可。本文是以当然之事,言其当然之理。“则道也”,武曹是九我(7)而非清献(8),尚偏。
上节以“化”言,是“道”所寄者;下节以“礼”言,是“道”所形者。气化礼制与道有辨。本文却是即彼以言此。因道不欲空言,故俱按实说来。
四、五节
《或问小注》:“其人,谓与道同大之人。”此似添出一层。只须说有如圣人之人,乃能行圣人之道。
道待人而行,不止于其人一身见之,并于天下见之。盖“赞化育、立礼制”,不是一人身上事也,然皆自一人出。故“行”字,只当贴“圣人”说,与下节“凝道”方合。
两“至”字,正醒出“人副乎道”意。曰“至德”,实上“其人”“其”字。
《汇参》解《注》“成”字,作“两相融洽,合而为一”看,甚是。此又兼二义:一是全备意,一是浑化意。
行道而有德于心谓之德,本先道后德。但此处修德是一人事,行道、凝道则施之于天下者。上下回环看,自不乱。
《体注》:“德”,指“心体”言,与下“德性”看作一般犹未细。“德性”是固有底,“至德”是用功成就底,上下相应,而有辨。
照上文“致曲”“自成”说来,以“达德行达道”,而务尽其诚,斯则道德不同于寻常矣。盖“道”本“至道”,要必有“至德”以凝之。故君子又有“修至德”“凝至道”之功焉。“至德、至道”是承“达德、达道”进一层说,而下面工夫亦进一层,通体眉目分明之甚。
六节
“德性”具于心,即所谓良心。于此敬以持之,即所谓“存”。故《章句》以“存心”贴“尊德性”。
“尊德性”是本体工夫;“道学问”是外面事物上工夫。然于事物穷其理,正以全其内之所本有,亦只完全其“尊德性”之功而已。故《语类》云:“两事只是一事。”盖人之“德性”,即“天地之理”。所分出者,即是发育万物之理。只须于我之“德性”扶植得起,搜剔得出,全其所固有,而发育峻极三百三千之理已。一一凝成于我,而略无所遗矣。故此节首揭出“尊德性”三字,见天地间偌大底道理,只不外反求诸心而已。
曰“尊德性”,则胸中不是无物。而“广大”“高明”,《注》只以“存心”释之,若虚无所有者。盖心属气,“德性”只是一腔善气而已。然其中万物具备,则广大、高明固至虚而至实者也。
不是广大、高明了,方能盛载许多道理。正以心体中一私不染,万理森列,所以为广大、高明。若只是空养一个心,则是佛老之清静寂灭,岂吾儒所谓广大、高明乎?“广大”,则道自可运行而不穷;“高明”,则道自可运行而不爽。
天地万物之理充塞于吾心,而略无间隔,本是“广大”底,只苦蔽于私意耳,不以一毫自蔽,则致“广大”矣。天地万物之理融彻于吾心,而略无掩覆,本是高明底,只苦累于私欲耳,不以一毫自累,则极“高明”矣。天地万物之理,其为吾所已知者,是心自有其故物也,涵泳之而不失,则谓之“温故”。天地万物之理,其为吾所已能者,是心自有其厚实也,敦笃之而益增,则谓之“敦厚”。
“广大”“高明”,《浅说》与《存疑》少异。然惟万理咸备,故此心自然与天地万物相通;惟一物不杂,故此心与天地造化同游;惟胸襟与天地万物相流通,故能凝至大无外之道也。《浅说》“万理一物”,分贴“广大”“高明”,似与《注》不同,然自可互见。
按:旧说私意轻,私欲重,不待累于私欲,方不广大,只一有私意,便与天地万物相隔绝了。总之,一时有私意,便隔绝一时。故自始至终,不以一毫私意自蔽,方是“致广大”。
《存疑》:“私意”,以“自私自利”言,似太重。《语类》云:“今说人有意智。”看此意象,便见得是小可。知此“私意”,不必全不在道理,只是好逞意见,流于一偏,便于“广大底”间隔矣。然或不至为“高明”之累。若私欲如好酒悦色、博弈蹋踘,便是一片俗情。则义理之心,已为所掩了,乃为有累于“高明”。此所以分属之也。再详之。
“精微”乃“广大”之理,见于事物之条分缕析处,皆精细而不粗疏,深微而不浅陋,须一一竭尽之。
“故厚”,《蒙引》作“良知良能”看,似于“德性”为切。然《章句》解作“已知已能”,自当有辨。“德性”中原具全幅道理,曰温,曰敦,自必确有所指。学者拘于气禀,未能全体莹彻,则所温、所敦,似不得悬空统说。或以“爱亲敬长”当之,亦恐不得硬坐此二事,遂以为“温故”“敦厚”也。
按:《注》“已知己能”,自不是执定某事某事说,但或由天资自露,或由学力而得,随人之识见所到,力量所及,要必有可想而知,确乎有据一派处,非若“良知良能”之茫无岸畔也。《语类》旧来已见得大体,此自谓君子于本体处已大概有得了。
如童子私欲未起,当四、五岁时,便有一切知识才能,八、九岁又有一切知识才能。此皆是“德性”所呈,君子之“故厚”正类此也。
“厚”,朱子以“朴实头”言之。性中道理本是厚实底,但不止是行事。如资质朴实,俱是道理所本有。则“厚”字以人言,自是“德性”所呈,不必因“已能”字,拘执在行事上说。
“已知”,谓“德性”中之识见。“已能”,谓“德性”中之气度。“已知”是于“德性”已见得大体,不仅是知得三两件道理。“已能”是于“德性”已有其淳厚气度,不入于浮薄。此亦是“德性”大体处,不单在行事淳厚上。
“崇礼”,应前“礼仪”“威仪”。
以“德性”之量无不包举言,曰“广大”。以“德性”之象极其通彻言,曰“高明”。以“德性”之己知已能言,曰“故”曰“厚”。以学问之入于深细者言,曰“精微”。以学问之就于平实者言,曰“中庸”。以学问之日进于博者言,曰“新”。以学问之日就于约者言,曰“礼”。
不“存心”,则中无主本,固不能致知。然致而不尽,则徒大而不精,将与陈同甫(9)相类,粗疏而混淆矣。“极”而不道,则过高而不着实,将与佛氏相似,偏僻而怪诞矣。“温”而不知,则闻见不广,将有不学无术之讥。“敦”而不崇,则品节不详,将有质胜则野之诮。
添入“力行”,诸说不同,看来属“致知”边为是。《语类》“尊德性”是浑沦工夫,“道学问”是零碎做工夫。
按:“力行”亦是细碎工夫,随知随行,自不相离。《困勉录》则谓:“‘存心’中亦包得‘力行’。”盖以存养之功,原兼动、静故耳。然《注》明谓“存心”极道体之大,“致知”尽道体之细,据此,则“力行”安得夹入“尊德性”边乎?
按:“知行”俱不外“存心”,自是相连事。但本文章句即以“存心”“致知”分属,遂与道体巨细分应,则“致知、力行”工夫自为一类。以零趸分,“力行”属“致知”边无疑矣。
“致知”中有“力行”,不但道中庸崇礼即尽精微,“知”亦有“行”在。既真知之,自必行之。中庸之理固自如是,故《大全》云峰说自不可易。
此节将前半部“知行、存省”许多工夫一总收摄在此。故曰:“入德之方,莫详于此。”有此一结,下遂只言神圣之事。
末节
此节应上“道”“行”,大旨在数虚字及语言之外。但泥字句,则失之远矣。
上节是“修德凝道”之功,此节是“德至道行”之妙。但言“行道”,不必定为天子以“赞化育,布经曲”也。正以道理大小兼备,自随其所处,无不各得其宜。此正见圣人尽道之妙处。《语类》“大小、精粗”二条义已明。董日铸(10)说更形容得出。
引《诗》紧承“默足以容”来,则“保身”自以“免害”言,但“免害”是“得宜”底替身。言既能明哲,虽处逆境,亦自无害,又何在而不得其宜乎?只活看“保身”,便通绾了上四项,不必定改“无害”作“无缺”意看。古人立言,多就寻常言语影出精深意思来。《赛合注》《汇参》就“保身”捏合正意,未免牵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