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四书”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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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傅士逵“四书学”著述的特点

其特点有四:

一是傅士逵对“四书”原文有熟练掌握,可看出他长期设帐教学的深厚功底。从某些章节看,“四书学”著作是他教学讲义和读同类“四书学”著作的心得感受。如下面这段话堪可证明:

首句字字有味,不曰“丧”,而曰“终”者,父母于此永终,断不可忽。但人当此急遽匆迫之时,往往忽之,故用“慎”。“慎”有事事精详,不敢一毫留悔意。不曰“祭”,而曰“远”者,见一脉相传,虽远不可忘。但人当时移物换之后,往往忘之,故用“追”。“追”有属目伤心,想象不忘之意。《古注》(7)以“哀敬”贴之,《集注》易以“礼诚”,方于“慎”、“追”二字有体会,方尽“德厚”之致。当时在上者多忽此。如“三年之丧,莫之行;褅自既灌而往,不欲观”之类可见。故曾子为此言。《注》“盖终者”五句,是将白文二语上下打通,泛论道理如此。下四句方贴“人”说。“忽则不尽礼”对“慎”字;“忘则多不诚”对“追”字。

此节看来,是以下句回抱上句,不当以上句想象下句。《蒙引》“民德归厚,亦是慎终追远,而各念所生”,《困勉录》曰:“‘厚’字宽说,不必指‘丧祭’。”二说不同,看来当以《蒙引》为主,参用《困勉录》方备。云峰“惟民生厚”之说本杨氏(8),《或问》驳之。看来似亦可用,俟再详定。“民德”“德”字,《蒙引》只作“民心”看。按:直作“德”字看,似亦可,再详。

这段话深入《论语》中的具体字句,旁及它的篇章结构,语气有明显的针对学生理解的意思。作者又结合前人的解释,通过比较,指出其中的对错,便于学生理解其中的字句及意涵。故说它是基于讲义的著作,吻合事实。更何况《〈中庸〉随笔》的下册,作者更直接称为《〈中庸〉讲义》。

二是引用广博。正如《傅氏家乘》所说,傅士逵于“诸名儒著述,靡不悉心玩索”。他所“玩索”的名儒著述不下几十种,比较著名的有: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四书或问》,蔡清《四书蒙引》,陈栎《四书发明》,胡安国《春秋传》,杜预《春秋左氏经传集解》,陈琛《四书浅说》,饶双峰《五经讲义》,谢良佐《论语说》,胡炳文《四书通》,黄榦《四书纪闻》,曹端《四书详说》,张栻《四书存疑》,黄越《四书义疏》,许谦《读四书丛说》,张振渊《易经说统》,张甄陶《四书翼注论文》,胡备五《四书撮》,林希元《四书存疑》,秦宫壁《章句大全》,王肯堂《论语义府》,王遂升《殖学斋四书大全》,汪武曹《四书大全》。另有“二程”、王阳明、罗汝芳、金履祥、吕留良、仇沧柱、陆陇其、管志道、王步青、汤斌、吴默等人的著述。此外,傅士逵对先秦以来儒家其他著述也多有涉猎。这种涉猎,往往使他在探讨问题时能够进行比较,从中看出问题之所在,从而得出比较客观的结论。由以上所列书名,可见傅士逵读书之多、涉猎面之广。这正是其著述虽产生于穷乡僻壤,但学术境界和研究视域并不窄陋的原因之一。

那么,傅士逵如此规模的藏书从何而来?应当说,这些图书大部分来自于傅氏家族的世代积累。前面已经提到,灵寿傅氏家族在明清时代产生了两位重量级的人物:一是明末官至吏部尚书的傅永淳;二是清初官至工部尚书的傅维鳞。除他们二人外,其他考中举人、进士者也不在少数。可见灵寿傅氏家族是个因科举而发家的家族,这就意味着其家族的藏书必然丰富。从傅维鳞以一己之力独自撰写《明书》一百七十一卷来看,没有丰富的藏书和相当的知识积累,是难以完成这样的撰述活动的。尽管从康熙六年(1667)傅维鳞去世,到乾隆乙酉傅士逵获得拔贡资格,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百年,但傅氏家族的书香一脉并未断绝。这正是傅士逵能够坐拥书城,完成其“四书学”著述的重要原因。

三是傅士逵对“四书”典籍的解读十分精细。大到篇章结构,小到其中的一字一句,无不进行详细解读、比较、评析,指出前人的优点或失误,务求使问题得到合理的解释。这之中既反映了他本人对“四书”原文的理解,也体现了他对前人和当代学者学术观点的取舍,可谓独立性十足。

四是从语言角度来说,本书不少地方有口语化色彩,显得比较生动,这大约与傅士逵长期设帐教书有关。另外,由于作者多次参加科举考试,受八股文的影响较深,故该书有较浓厚的八股色彩。八股文讲究排比、对偶,故本书中的此类句子较多。如下面两段对偶的话:

惟道之不行,因乎不明,是必真能知得。若“谈虎色变”之说,则道自无不行。此行道之功,原从真知出,自然行得极其精实,而足副乎中庸矣;

惟道之不明,因乎不行,是必实能行得。若“如好好色”之说,则道自无不明。此明道之功,原从笃行出,自然明得极其精切,而足副乎中庸矣。

——《中庸随笔第四章

天地万物之理充塞于吾心,而略无间隔,本是广大底,只苦蔽于私意耳。不以一毫自蔽,则致广大矣;

天地万物之理融彻于吾心,而略无揜覆,本是高明底,只苦累于私欲耳。不以一毫自累,则极高明矣。

——《中庸随笔第二十七章

类似排比、对偶的句子,在傅士逵的著作里还有很多。尽管人们对八股文印象不佳,但这种文体却能反映出作者学养深厚、功力超凡,也反衬出傅士逵对其著述活动的高度重视。当然,文中也有一些比较迷信的思想观念。如傅士逵谈某些人的转世问题称,“及强壮而猝死,其气未归大造者,偶然感触,又复为人。此亦如虫鸟化生之类,于理亦自可信,然不过偶一有之,必非人尽如此也”。这段话不由得使我们想起《牡丹亭》中一个场面:

〔末〕禀老判,此女犯乃梦中之罪,如晓风残月。且他父亲为官清正,单生一女,可以耽饶。〔净〕父亲是何人?〔旦〕父亲杜宝知府,今升淮扬总制之职。〔净〕千金小姐哩。也罢,杜老先生分上,当奏过天庭,再行议处。〔旦〕就烦恩官替女犯查查,怎生有此伤感之事?〔净〕这事情注在断肠薄上。〔旦〕劳再查女犯的丈夫,还是姓柳姓梅?〔净〕取婚姻簿查来。〔作背查介〕是。有个柳梦梅,乃新科状元也。妻杜丽娘,前系幽欢,后成明配。相会在红梅观中。不可泄漏。〔回介〕有此人和你姻缘之分。我今放你出了枉死城,随风游戏,跟寻此人。〔末〕杜小姐,拜了老判。〔旦叩头介〕拜谢恩官,重生父母。则俺那爹娘在扬州,可能勾一见?〔净〕使得(9)

杜丽娘因梦而亡,判官怜其死于非命,允其离开枉死城,随风游戏,跟寻柳梦梅其人。汤显祖是不是有神论者,我们不得而知,但他描写的这种情景和场面,足可使许多人相信,冥冥之中另有一个世界。无疑,傅士逵即是这许多人中的一个,他的思想观念有其时代局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