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在某些特定的日子里，开车到圣莫尼卡的感觉，就像不用折腾吸食毒品也能获得美好幻觉。当然了，有些时候，任何毒品都要比开车去圣莫尼卡受用。
今天[118]，阳光时隐时现，多克波澜不惊地驾车盘绕着驶过休斯公司[119]所在地（这里就像是美国各种可能的战斗区域的大杂烩，各种地形标本，从山区和沙漠到沼泽和雨林，应有尽有；据当地那些爱瞎琢磨的人说，这些是用来测试高精度作战雷达系统的），途经韦斯特切斯特、马里纳码头，穿过维尼斯，然后就抵达圣莫尼卡的地界了。在此处，最新的大脑训练开始了。突然，他仿佛处于某个风可以同时向两个方向吹的星球，海洋的雾气和沙漠里的沙土同时挟卷过来，逼得漫不经心的司机在刚进入这个外星大气区时就减下速来，因为阳光突然变暗，能见度降到只有半个街区那么远，所有的颜色（包括那些交通灯）都在光谱上发生了大幅度偏移。
多克驾着车，在奥林匹克大道[120]以东这块奇特的地界摸索前进，努力不让自己害怕那些冷不防从迷雾中钻出来的城市巴士和意识状态诡异的行人。大家的脸都变得紧张肃杀，像是置身于赛车跑道上，车的尾舵很长，有的被漆成夸张的颜色，而且常常要颇费些时间才能把挡风玻璃清理干净。车载收音机也起不到太大用处，只能收KQAS频道，里面在播放的是一首“流口水的弗洛伊德·沃玛克”[121]的老单曲。多克对这首歌总是有着矛盾的感情，一边努力让自己不要仅仅因为替人追债而太把这首歌当真，同时又发觉自己总是无法忘怀那些过错和抱憾之事——
索债人来了
跳过那扇
窗—户！将
他的钩子放在所有能放的东西上——
我的十九英寸电视被拿走了！
我的车被拖吊起来了！
再会了，
我的旧音响！
噢噢，
索债人，他
永远不会
开—心，直到
他得到了我需要的一切，那
让我度日的一切……
因为它们只是靠的借贷，
不是你真正的财产，
小心吧！
那个索债人，他在追你！
刚刚从昂达斯·奴多萨斯[122]社区大学毕业时，多克·斯波特罗（那时候他叫“拉里”）发现自己不能按时付车贷。来追债的机构可没放过他，抄了他的家，给他清算，最后决定雇用他做实习生，搞追债调查，所得收入用来还自己的欠款。等到他刚刚缓过神来问句“为什么”时，多克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挺有趣的。”他一周后如此评价自己的工作，当时他正和佛瑞兹·德里比姆把车停在里西达[123]的某处，准备通宵监视某人。
佛瑞兹点了点头，他做这一行已经二十年了，什么都见过了。“是啊，等到你开始买意外险时就知道好不好玩了。”
这是会计密尔顿的术语。佛瑞兹接下来尽可能直观地描述了客户（主要是那些放高利贷的人）要求代理机构提供的几种追债方式。
“我应该去教训某人？这可能吗？”
“你会被授权允许携带武器。”
“我这辈子还没开过枪。”
“哦……”佛瑞兹伸手从座位下面拿东西。
“那是什么‘武器’？”
“是皮下注射的全套装备。”
“我知道，但是我该往针管里填充什么？”
“让人说真话的麻醉剂。中央情报局也用这种东西。只要是你够得着的地方，捅上一针就好了。你还没反应过来呢，他们就会像那些玩极速运动的疯子一样对你口若悬河，告诉你所有的情报，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晓得。”
拉里决定把这家伙藏在刮胡包里，这个假鳄鱼皮做的包看上去很邪恶，是他在斯迪达市的家庭旧货交易市场上买的。他很快注意到，不少他和佛瑞兹拜访的坏家伙都无法将目光从他的刮胡包上挪开。多克知道，如果自己幸运的话，是犯不着去打开那个包的。自从他做这一行以来，就没怎么用过这个工具，但作为道具它还是蛮管用的，所以后来他获得了个绰号，叫“多克”[124]。
今天，多克发现佛瑞兹正在一辆道奇“超级蜜蜂”[125]的发动机罩下面敲敲打打，为出去讨账做准备。“你好啊，多克，你怎么看起来像坨屎？”
“真希望我也能这么说你，大眼。在摆弄那些汽化器吗？”
“保持健康心态，不要抽任何在战争地区种植的货，这是我的秘诀。如果你有点自控力，这方法对你也能奏效。”
“哈哈，今天我挺走运啊，赶上你脑子好使。我急着找个人，是我从前的马子，叫莎斯塔·菲。”
“我想你说的是米奇·乌尔夫曼的女朋友吧？这是‘现实’大夫的电话，你是不是拖了太久没去体检了吧？”
“佛瑞兹，佛瑞兹，我招你惹你了？”
“洛杉矶警察局和所有地方警局的条子都在找这两个人。你认为谁会先找到他们？”
“根据曼森案的经验，我敢说街上任何一个路人甲都有可能抢先。”
“好吧，进来看看这个。”佛瑞兹招呼多克进了办公室。会计密尔顿穿着件带花的尼赫鲁夹克[126]，脖子上系着几串玛瑙贝壳，戴着鲜黄色的射击眼镜。他抬头瞥了多克一眼，透过广藿香的雾气，咧嘴笑了笑，缓缓挥了下手，看着他们走进后面的房间。
“他看上去很开心。”
“生意有了起色，这多亏了——”他推开门，“告诉我，多少路人甲能搞到这样的玩意儿？”
“哇，佛瑞兹。”他们如同置身于一个科幻小说般的圣诞树里，到处是红绿色的小灯一开一闭，有电脑柜、带视频屏幕的操作台、带字母和数字的键盘，地板上到处都是电缆线，还有一些没打扫的虫子大小的长方形碎屑，这是从IBM的卡纸里冲压出来的。屋角摆着几个基士得耶复印机，靠着墙壁高高耸立的Ampex录影带[127]正忙碌地来回转动着。
“阿帕网[128]。”佛瑞兹宣布说。
“啊，我还是不要了，我得开车啥的。要不给我一根，留着以后——”
“这是一种计算机网络，多克，是靠电话线连接的。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维斯塔岛、斯坦福。假如说他们那边有个文件而你没有，他们就能以每秒钟五万个字母的速度发送给你。”
“等等，阿帕[129]？在高速公路的罗兹克兰斯出口，就有一个同名机构把他们的牌子立在那里。”
“和TRW公司[130]有点关系吧，那边的人都不好打交道，就像拉莫出了事，也不会跟伍尔德里奇讲一样。”
“不过……你是说接上这个玩意的某个人，或许知道莎斯塔的下落吗？”
“只有我们查了才知道。在全国各地，实际上，是在全世界，每天都有新的电脑接入网络。现在这还是实验性的，不过见鬼，这是政府的钱，那些王八蛋可不管钱是怎么花的。我们已经有些实用性成果了。”
“它知道我到哪里可以买到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