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声集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秋水共长天一色

——《雁声集》序一

白生瑞

那天,春河兄要我为他即将付梓的诗集写序。我笔耕半生,很少为人写序作跋,唯恐笔力不济,但自知推辞不得,因为我们之间相知太深。

三十七年前的早春二月,我和春河兄在陕西教育学院不期而遇,朝夕相处,情趣相投,遂成终生朋友。最初印象,他是一个很精致的人,衣着合体,被褥整洁,喝茶抽烟,各有态度,且五官端庄,身材笔挺,举手投足,倜傥潇洒。我那时刚离开农村不久,基本上还是一个穷酸而散淡的乡下孩子,只是觉得春河为人端正,言行有范,却没有意识到这些考究而完美的日常习惯,恰是他日后拈须觅句、缀玉联珠的特有品质。

记得春河曾给我讲过,说他在延安师范上学期间一度诗兴勃发,几乎到了无法自控地步。每天每夜甚至时时刻刻都想着写诗填词,流水行云、风花雪月无不引发诗情。有时因为推敲诗句彻夜无眠。这让我想起辛稼轩“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情形来。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慢慢淡化了诗念,暂时搁置了那颗熊熊燃烧的诗心,而把兴趣和视野转向了比诗词更为实际的生活领域。但我知道,“缪斯”之神曾经打搅和纠缠过这个热血少年,只是企图让他早点成为诗人雅士。

20世纪80年代,我们先后进入延安的党政机关从事文字综合工作,并以此为入仕切入点,进而跻身不同系统为国家效力做事。其间,神差鬼使我们不仅同在一个大院工作,而且居然做了三十多年的对门邻居。彼此早出晚归,各有所累,公门甘苦,言无不尽。不知不觉间,袁兄到了卸任时限。他属马,我曾写“信马由缰”四字相赠,聊表“无官身轻”之意。但我知道,论这位老兄的智力、情商和体能远没有在办公室耗尽,是现行体制终止了他继续释放能量的机会。于是,他再度走进“诗词世界”,与那个曾经“撩拨”过他的“缪斯”之神重逢相与。这一次,他心无旁骛,深陷其中,乐此不疲。印象中每逢重要节令,他都有好诗佳句示人,每涉一地总会以诗述怀。果然,他在这个领域轻车熟路,短短几年时间,就有近千首合律入韵、文情并茂的诗词呈现给读者,成为当今诗苑引人注目的行家里手。

我不谙韵律,但对诗词的接触和偏爱既久且深。凭我多年把玩文字的经验和直觉,我认为,论韵律之工,春河的诗词堪与前朝骚人比肩随踵;若论诗味之浓,春河的诗词可与先贤高士称觞对饮。不信你看《七律·广元搜句》:“西风飒瑟满霜天,落木江城入剑关。千古嘉陵青嶂里,三秋雪雁彩云边。此时蜀岭登高易,几度沈思觅句难。霞起枫林吟不就,徵轮碌碌过巴山。”诗中“嘉陵”“雪雁”,一静一动,“青嶂”与“彩云”,一近一远,江城三秋美丽壮阔的山水画面跃然纸上。“此时蜀岭登高易”很自然与“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遥相呼应,“难”“易”之间,见出时代巨变。“几度沈思觅句难”,同样使人想到“崔颢题诗在上头”的典故。诗人用典之自如,遣词造句之精准,令人折服。

再看《七律·成都宽坐》“落木萧萧满地霜,锦官城里菊花黄。草堂衔泣闻三顾,灯市分茶饮半凉。客路寻常宽窄处,浮生咫尺是非场。秋街小坐看来去,无问匆匆底事忙。”这些诗句读来朗朗上口,品之津津有味,首、颔、颈、尾各联层层递进,疏密有度,如行云流水。特别是“客路常窄,寻宽处浮生咫尺是非场”两句,对仗工整巧妙,寓意深刻形象,像这样的诗句,即便放在诗词最为鼎盛的唐、宋诗词集中,恐怕也不逊色。

春河的诗词,有感而发,饱含真情。前些年,我与他聊天时谈到,我的曾祖父在民国十八年(1929),为挽救几十口家人性命而将他心爱的女儿(我的大老姑)远嫁山西的悲凄故事。时隔一日,我即看到一首如泣如诉的五言古风诗《河姑》:“生在郝家迁,面对黄河滩。从小土里长,常在水畔玩。民国戊辰岁,陕北三年旱。饿殍八千里,十村九无烟。合家十余口,炊断青黄天。嫁与河东夫,换来两吊钱。每记掌上珠,忽为风中鸢。日日思爹娘,夜夜泪浸衫。晨起妆画眉,强意假欢颜。趁取郎不意,包裹提竹篮。怯步出栅门,急趋黄河边。鹃声啼远树,泪眼望乡山。但期桴筏至,渡我归故园。千呼绝天应,万唤无河船。恨不六月雪,一夜冰封川。疾走莫回顾,跪倒娘膝前。涛声仍依旧,奔流且湲湲,奈何无生计,纵身投沉渊。雷鸣龙王哨,电裂河上天。相思三千岁,魂绕大河澜。”这首五言古风,读来与汉乐府《孔雀东南飞》颇有同感。叙事娓娓道来,抒情似掩还彰,读之,不禁潸然泪下。

岁月如流,转眼之间,我们都渐入老境。衙斋喧嚣,戛然而止,公门是非,无须挂心。我一向认为,退休之后这段时光,应该成为生命中最金贵、最美好、最舒心的时段。远离名缰利锁的日子,像秋水一样宁静明澈,波澜无惊,而且生活中还潜伏着许多前所未有的良辰美景等待我们去感受。遵循心灵指引,扬己之所长,为己之所乐,若能如春河老兄一样,静下心来,精心作务自己的“自留地”,当是人生一件莫大幸事。我忽然又记起我的另一位貌似腼腆而内心疏狂的同窗好友李炳智兄,他也是在退出公门后,以纤笔开道,步入艺苑,成为名噪诗坛的成功范例。

是的,秋天本是收获的季节,我们不应该辜负“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的美好景致,完全可以从容不迫地收获各自更多的快乐和成果。

袁兄的诗以《雁声集》名之,既庄且雅,有“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之意。我想人若能留诗在世,其名自会随声远播。我为这位兄长诗人的艺术成就击节喝彩!并为序。

2018年12月2日子夜

(白生瑞,中国书协会员,陕西书协会员;延安市政协原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