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模仿》的湮没无闻
由于多种原因,《模仿》被研究者所抛弃,迄今湮没无闻。这篇文章的内容及其戏剧化语境,差不多决定了它的命运。《模仿》提出了“纯理智性”(intelligibility)理论的翻版,其中的一个例子就是关于理念的学说——卢梭修改了这一学说,但从未否定它。这篇文章还指出,哲学的生活方式是最高的生活方式。这些观点确实容易让那些熟悉卢梭知名学说(历史主义和理性的非自然状态)的人感到困惑。而且,这篇文章又没有体现他的其他著名学说,诸如自然平等、普遍意志。此外,《模仿》中的卢梭完全没有表现为其他作品中的卢梭。他看起来是异质的,甚至是彻头彻尾陌生的,因此我们会禁不住疑问:整部手稿是否是卢梭学说的严肃体现。
但是,卢梭的学生都非常了解,或者应该非常了解:诡计多端的卢梭——能够展现所有形式风格的戏剧大师;隐藏在各种面具之后,以不同装束伪装的卢梭(有人甚至认为,他变动名字的组成方式也是一种伪装)提出了多种多样、甚至自相矛盾的学说。当然,卢梭的陌生和异质(甚至对他自己而言),并没有阻止他最好的学生牢牢抓住他讲的每一个字,也没有阻止他最好的学生以极严肃的态度,正确领会他的学说。《论戏剧模仿》中卢梭学说的不寻常内容,尽管是导致这篇文章湮没无闻的因素,但不能完全解释它的厄运。
对《模仿》的命运更充分的解释是,卢梭自己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模仿》不是他学说的体现。这也是读者面临的最困惑的问题或障碍。在《模仿》的“宣传词”中,卢梭声称,这篇文章的发表纯属偶然,虽然他事后还是同意了。在《模仿》出版前,他甚至不确定是应该把手稿“付之一炬”,还是应该发表。他称这篇作品是“无益的琐碎之谈”,而且是对柏拉图的苏格拉底论模仿学说的摘录或模仿,特别是对《理想国》第六卷的摘录和模仿。[4]此外,这篇文章的偶然出版是,因为卢梭准备在《致达朗贝尔论戏剧的信》中提出自己对戏剧的看法,但发现自己不能在那封信中“轻易”表明自己的观点。卢梭给人造成的印象是:《模仿》蕴含柏拉图的苏格拉底关于模仿学说的实质,而卢梭不过是对此进行模仿。他使用柏拉图对话稍做改动的形式,为撰写他的《致达朗贝尔论戏剧的信》做准备。卢梭甚至还在文章的正文部分添加附注,详细说明柏拉图的苏格拉底学说,因此更让人加深了这一印象:《模仿》的正文只是对柏拉图的苏格拉底学说的恰当模仿——尽管使用了不同的形式,它并不必然包含卢梭自己的观点。
如果我们暂时停止为(卢梭在他的“宣传词”中提出的)《模仿》的地位做判断,转而以审视正文内容的方式探讨这个问题,我们会立刻碰到另外一个障碍。卢梭的第一个行为是:用第一人称“我”在读者面前提到自己。他似乎是披上了苏格拉底的外衣在说话,似乎是在模仿柏拉图《理想国》中苏格拉底论模仿的学说(I:I)。[5]卢梭在正文中的第一个行为,似乎以戏剧形式确认了,他在“宣传词”中关于《模仿》地位的基本看法。因而,也进一步阻止那些关注卢梭学说(作为柏拉图学说对立物)的读者继续阅读这篇作品。就这点而言,严肃的读者必须抛弃《模仿》——要么转向柏拉图,去掌握他的学说;要么转向卢梭的其他作品,以发现卢梭自己关于模仿的学说。卢梭的《模仿》遭受冷遇,以致湮没无闻,似乎是完全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