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钢琴王子”到“秋实哥哥”
2017年1月,我在成都见到了久别的秋实母子。
我们在一家火锅店约会。秋实迟到了,秋实妈妈解释说他今天在郊区参加一个义演活动,正在赶来的路上。
正聊着天,秋实风尘仆仆地走进来,背着沉甸甸的背包,手里还提着热心观众们送的土特产。他热情地向我打招呼,主动和坐在旁边的一位陌生的姑娘聊天。作为在座唯一的男士,他在妈妈的指点下殷勤地招待远来的客人:布菜、换碟子……多年不见,他的眼睛还是那么纯真闪亮,脸蛋红扑扑的,只是头发变得格外稀少。“遗传的,没办法!”妈妈无奈地说。
秋实现在身兼数职,比爸爸妈妈还忙。这些工作有些是有薪水的,有些是无薪的。但只要心情舒畅,他都一样干得很带劲。要是违背了他的原则,给再多的钱他也不干。
2015年,他曾在华阳一家咖啡厅弹钢琴,收入颇丰。这份工作是他自己找的。当时他在华德福幼儿园上班,看到旁边有一家咖啡厅,就走进去问老板是否需要钢琴师。老板说,他们已经有一位钢琴师了。他说,“我先弹一段你听听”,于是就坐下来弹琴。弹完了,老板说确实不错。他接着说:“我的工资可以比别人低一点儿。”于是,他真的得到了这份工作。
秋实是享受音乐的人,可以几个小时不停地弹琴,沉浸在音符的世界里,但是,咖啡厅是地地道道的现实世界。当秋实弹钢琴时,包间里经常有人在打麻将。输了钱的人火气大,容易迁怒,于是有人出来喊:“弹钢琴的,停下来!”
秋实有时候也会停下来,但他很不喜欢这样,觉得那些人不尊重别人。次数多了,秋实就干脆不理睬,自顾自地弹。客人生气了,叫来经理。经理对秋实说:“要听客人的话,因为客人是上帝。”
秋实火了:“顾客怎么会是上帝?上帝只有一个!”
经理没办法,打电话给秋实妈妈。秋实妈妈尽力向秋实解释。秋实虽然听了妈妈的话,但他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不想再去那里弹琴了。
秋实妈妈对他说:“你不喜欢的话可以不去,不过最好过了年再说。”于是秋实过完年就不再去了。
秋实演出照
过了年,他回到华德福学校,意外地在街上遇到了以前在咖啡厅的一位同事。那位同事现在在另外一间咖啡厅做经理,他请秋实喝咖啡,席间透露出想请秋实到他的那间咖啡厅弹琴的想法。机会就这样又来了。
不过秋实最喜欢的还是和孩子们在一起。从十年前他在成都艺术学校上学的时候开始,他和妈妈就通过孤独症家长协会经常参加特殊孩子的文艺演出活动。在活动当中,他们认识了成都武侯区特殊教育学校的师生,和他们一起排练,一起演出。学校的乐队缺一个键盘手,学钢琴的秋实责无旁贷。渐渐地,老师们发现他能够帮助老师做很多辅助工作,也非常享受这份工作。2014年,他受聘担任成都武侯区特殊教育学校的特教助理,与一位音乐教师一起工作。
在这所仅有六十多名学生的学校里,孤独症学生占了三分之一。秋实的存在对于家长来说是一个莫大的鼓舞。而学校从校长到每个员工都了解孤独症孩子的特殊性,知道如何对待他。对于秋实来说,在这里恰好可以规避他的社交短板,发挥音乐才能和认真勤快的优点。
“秋实的音乐素养很好,他的特点是不会察言观色,比如,有时只管说自己感兴趣的事,不管别人在做什么。这时我就会直接对他说:‘秋实,校长现在很忙,你去三楼教室里等一下。’他就马上很听话地走开了。另外,我们事先和他说好,他的工作是辅助音乐老师工作,如果有分歧和争议,要听从杜老师的安排。他只要答应了就会不折不扣地做到。”武侯区特殊教育学校校长蔡晓莉说。
学校每年有四五次固定演出,他都会安排好时间准时参加。如果有临时性的演出任务,他会仔细核对自己的时间安排表,权衡轻重缓急做出调整。“他的能力很强,而且妈妈也提供了很有力的支持。”蔡校长评价。
秋实本来有机会走专业演奏的路,但是专业演奏对人的要求很高,不仅需要高超的演奏技法,还需要对音乐本身的深入理解。秋实受限于理解力,无法体会那些细腻抒情的音乐曲目所表达的感情。他喜欢贝多芬的热情奔放,而困惑于肖邦和舒曼的细致委婉。久而久之,他泄气了:“我成不了演奏家。”他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不想再去深造了。
秋实现在的工作,接触的不是老人就是孩子,在这个世界里他是最受欢迎的“秋实哥哥”。
春节,秋实父母的双方老人生病,爸爸、妈妈分头赶去照顾老人,剩下秋实一个人怎么办呢?“我自己买了两张(当天往返的)火车票,去绵阳看了绵阳科技馆。”
剩下的时间呢?——被朋友们承包了。秋实是有名的“钢琴王子”,又在当地两家机构任教,孩子们都特别喜欢他,很多家长因此争着约他周末一起出去玩。
在学琴的孤独症孩子当中,秋实更是一个名符其实的“大哥”。他不但钢琴弹得好,还可以弹电子琴和吉他,如果要组乐队的话,是不可多得的“全面手”。
在参加中残联下属的中国残疾人艺术团演出的时候,秋实和同事们一起上山下乡,摸爬滚打,所有的行李、乐器都是自己打理,甚至还学会了做简单的饭食。
十年过去了,除了音乐,秋实还一直保持着对火车的热爱。“下周我要去佳阳看蒸汽小火车。”“这是第二次去了。”妈妈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