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重构命运与瑰丽想象——评郭严隶长篇小说《野沙》

郭严隶的长篇小说《野沙》，发表在《中国作家》杂志上的时候，我曾经读过，其博大厚重的气象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郭严隶在非虚构与虚构叙事天地间大胆构织与戏说，这戏说在史志化和寓言式的丰富故事性上，有一种历史的纵深感和人性的凛然正气，神圣不可侵犯。这一般说是男性作家才具备的生命创作态势和力量。故此，《野沙》不大像出自一个女作家之手的作品。走进文本发现，这样的态势是内敛和控制的，其历史景象、生态观念和文化内涵都被浸染上抒情的温和色彩，使庞然绚烂的叙事不冷漠和疏远，时时刻刻与读者的情感共鸣，这是作家的能力与责任。

每部小说的题目，就是作者给我们提供的一把钥匙。《野沙》是这方面的典范。我想从小说的题目开始，来做一个题解。写家族百年史的长篇小说更需要波澜壮阔的、历史写意的题目将整部作品的核心灵魂形象化展现，让题目成为情感化的不朽记忆，比如《百年孤独》、《古船》、《白鹿原》等作品。然而，郭严隶这个小说首先引起我注意的，就是它为什么叫《野沙》，这个略带哲理性抽象意味的题目想要传达什么呢，因为《野沙》在生态文学审美视域外，更是一部成功的家族千年史和人文生态王国的变迁史、建造史。我想，这个题目体现了一种雄心，一种面对历史去大胆想象的能力和雄心。同理，《野沙》大命题剥离情感点题的常态，给读者一种阅读的先期构想和广博的审美期待。因为这个“野”字，能构成很多词汇，比如野蛮、野地、野史，还有野性、狂野等，“野”字就是不被约束的一种状态。那么，“野”与“沙”结合起来，会是一种什么状态呢？我们知道沙子，它是一种很细小的、善于流动的、变动不居的岩石颗粒物。实际上，沙，它在文学作品中，早就是一种象征物了，沙子在不断地流淌，它现在象征着时间的流逝，象征着一种不可把握、变动不居的开放情态。比如，博尔赫斯就最喜欢用沙子来作为时间的比喻和象征物，在他的小说中，总是有沙子、沙漏，沙子在不断地流淌，不断繁殖的沙子，等等。可是，《野沙》自由境界的归属分明又是天人合一的，是道法自然的。无拘无束的《野沙》情趣只是情感表象，在人心根植绿色的希冀让《野沙》转为净土，达到生命形态最为高贵的层次。

所以，我觉得“野”字和“沙”字放在一起，可以构成一部关于时间、历史的野史与史话之同盟的大构架。故此，玫瑰色的瑰丽想象在《野沙》世界绽放开来。郭严隶的这部作品是有狂想的，敢于以“野沙”来对历史进行一种重新的构造，并向时间本身致敬。比如《野沙》仅用一章容量精巧地延展千年历史，并穿插与回溯当下七个星村民众的生存际遇。净土绿洲是作家静止历史与时空的设置，西域一隅变为故事演绎的情感沃土，断裂的历史浓缩为时间给人类的某种整体经验。正是“野沙”这个名字，赋予了这部小说的内在容量和想象力的取向。就是这么一个大的框架的呈现，每一部小说的题目，一定是进入这部小说的一把钥匙，我觉得这部小说的名字起得非常好。

《野沙》的内部叙述的张力和密度都很大，我觉得，这部小说的叙事语调特别地绵密宽广，非常丰富和紧张，让人读着喘不过气来。而且，郭严隶的小说语言上有自己的风格，那种风格是一种北方语调造就的丰盈感。小说内在时间的跨度很大，小说内部的地理背景，从川西北到西域，历史时段是从建国前一直到2010年前后。小说的这个背景，是宏大历史的侧面，在这一侧面中，几个大家族、诸多人物在其中演绎了歌与哭的巨大的悲喜剧。

小说的结构很独特，一共分了十个章节，再加一个尾声。前五章是一个部分，讲述的是在川西北天龙谷中七个星村发生的故事，后面则写到了新疆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周边地区和沙漠里的绿洲。人物跟着地理位置的转换，命运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这是人在宇宙大地中自我不断修为与觉悟的结果。这些人在七个星村与社会体制、政治运动及对立的阶级产生巨大的摩擦力和反抗性，一些人以牙还牙这样地对立，最后背上几条人命潜逃。西域阳光流彩大地，作家以内镜式思想生成描摹出了这批人的合理变化过程，从小我情感的抚慰者逐渐成为广植福田的圣人、神人。作品的格局由此辽阔厚实了起来。这部小说听说本来是两卷的结构，修改时合并成为一体的。我感觉还是恢复两卷好些，比如上卷叫《野沙之天龙谷卷》，下卷可以叫做《野沙之天边绿洲卷》，以后想办法再出一个修订版，重新变成两卷。这部小说内部结构确实是宏大深沉的，小说涉及的主题也很多样，在今天这个讲究重述历史和生态文明的时代，这部小说给我们带来了新的视野，新的一种想象历史的能力。

我认为郭严隶的人物塑造法和作品结构相映成趣。玉文化是《野沙》的核心文脉之一，恰恰郭严隶笔下的人物如大汉玉雕中的游丝毛雕技法，使其人物毫发毕现且遒劲有力，人物思想转化的痕迹和契机，在郭严隶灵光妙笔捕捉后传神写照出来。作品结构则是典型的玉雕之双钩碾法，川西北和西域两地是作品平行不悖的两条叙述纹路，郭严隶精心打磨锻造，使两方天地都能婉转流动出摄人心魄的神性魅力。我有个建议，这部小说最好有个人物表，因为，小说的人物众多，有个人物表可以便于阅读，再就是，每一章是不是应该有个小标题？提示一下读者。比如，第一章叫什么，第二章叫什么。这样一个宏大的叙事和精巧结构的作品，有了标题的引导性会便于读者阅读。另外，作品中人物名字很有内涵，比如女主人公吉娜，是借用羌族女神的名谓。齐云格，来自“云朵上的圣洁”般民族的名字。这些名字本身也表达了作者对形成中华民族意识的多元文化和历史人文的追慕。小说开篇，天龙谷第一代开拓者东方龙，妻子欧阳凤，体现了万物负阴而抱阳的道家观念。这个“东方”家族：东方皓、东方怀瑾、东方白玉等是家族谱系与种族的延续。七个星村七家族当下一代人的名字以北斗七星的名称命名：穆天权、苏玉衡、韩天枢、倪玑、穆摇光、杜璇、骆开阳，具有浓郁的中国文化的象征意味，是汉族神仙崇拜的集中反映。

总之，这是一部品质相当独特的作品，在当下的长篇小说作品中，让人十分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