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汉语语体的研究现状
一、语体界定
研究语体语法,必须对语体的概念有所了解。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我国学者就开始关注语体问题,语体是各种修辞学著作的重要内容,1987年出版了专门的语体研究论文集《语体论》(中国华东修辞学会与复旦大学语言文学研究所合编),随后也出版了多部语体研究专著。各种著述对语体概念的界定也有所差异,我们选择几类具有代表性的观点列举如下。
唐松波(1961):语体是人们在社会发展过程中,在不同的活动领域内运用语言特点所形成的体系。这些特点首先表现在词汇和熟语材料的选择上,其次是语法结构,最后是语音手段的选择……无论是词汇、语法还是语音,都有相当的差别,这些差别是按照一定的客观规律体现出来的。决定这些差别的因素是交际的对象、交际的目的以及具体的内容。因此,语体又叫作功能(或职能)语体。张弓(1963):构成语体基础的是哪些因素呢?大略说来有表达的内容、交际的目的、群众(听众读者)的特点、交际的场合,等等。……这几个因素是相互联系的。说话人、作者根据这些因素,结合实际,选择运用民族语言材料(词句),自然就产生一些特点。这些特点综合而形成的类型就是“语体”。语体不是一成不变的,是历史发展的;语体不是独立的语言,它是民族语言的支脉。王德春(1987):由于人类社会生活的复杂性,在不同的社会活动领域内进行交际时,由于不同的交际环境,就形成了一系列运用语言材料的特点,这就是言语的功能变体,简称语体。刘大为(1994)认为语体是言语行为的类型,大致有三个层次:交际需要,由交际需要所选择的语言使用方式也即行为方式,由特定语言使用方式所造成的、话语或文本中的语言形式上的变异特征。李文明(1994)不太赞同把语体看作言语行为的类型,主张把语体看作言语的风格类型。袁晖、李熙宗(2005)认为,语体就是运用民族共同语的功能变体,是适应不同交际领域的需要所形成的语言运用特点的体系。
上述观点在认识上是一脉相承的,只是在表述上有简单、全面之分。我们在各家分析的基础上,给“语体”作以下界定:
语体与语言表达密不可分,人们只要运用语言表达思想、进行交际,其言语成品必然属于某一种语体,脱离语体的语言表达是不存在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语言运用的情况也是千差万别,但具体某一次的语言运用又是在一定范围内进行的,随着范围的相对确定,就形成了不同的交际领域。这些交际领域里使用的语言逐步形成了一些独特的、成体系的特点,这就是语体。概括地说,语体就是适应不同交际功能、不同题旨情境需要而形成的语言运用特点的体系,它是民族共同语的功能变体。
二、语体类型与语体渗透
语体有各种分类方法,从不同的角度分类会产生不同的类别。现在的一些语言学著作和教材一般把语体简略地分为口头语体与书面语体,每种下面再细分,这种分类较流行且大同小异,我们列举数种如下。
唐松波(1961)把语体分为谈话语体和文章语体,并认为这种区分是基于语言运用时的一系列差异,不同于口语与书面语的区别,后者是使用语音或文字来表达思想的两种形式,所以口语与谈话语体、书面语与文章语体并非对应关系。这种划分也有一定的道理,但过于简略的弊端仍然存在。李文明(1994)主张把现代汉语语体分为科学、艺术和应用三大类,每类又分为若干种分体,并认为每类都有相应的口语形式和书面形式。常敬宇(1994)把口语语体分为郑重语体、客气语体、熟稔语体和俚俗语体,并认为不同语体的功能有很大的差异。汉语修辞学界常从语体涉及的学科领域进行分类,如袁晖、李熙宗(2005)在《汉语语体概论》中把语体分为谈话语体、公文语体、科技语体、新闻语体、文艺语体和综合语体,再进行下位分类。这种分类的好处是和人们对学科的认识一致,缺点在于:不能体现语体自身的特点,有的分类如综合语体合理性也不够。
陶红印(1999)介绍了功能学者关于语体分类的多个角度:传媒(medium)与表达方式(mode);有准备(planned)与无准备(unplanned);庄重的(formal)与非庄重的(informal)。并把语体分为典型语体和非典型语体,这是基于语法差异进行的语体类型分类,明显不同于以往的、带有显著修辞学色彩的语体分类。
语体分类的主要难点在于语体间的渗透非常普遍,有很多综合语体,按传统的语体类型,不易归类,也说明以某一种标准给语体分类是很困难的。综合语体体现了语体的跨类组合特征,是对常规语篇语体体系的一种偏离,是语篇在“互文性”(intertextuality)上的突出表现之一(郑庆君,2006)。也有学者把综合的、跨类的语体现象看作语体变异现象,根据其变异的程度分为局部语体成分变异和全局语体移位(刘桂芳、谭宏姣,2005)。还有学者把综合的语体现象看作语体的动态性,如张滟(2008)运用“拓扑”理论把语体的动态性定义为语体的本质属性,而不是变异、“偏离”现象,把不同体裁放置在一系列围绕“拓扑参数”的“渐变连续统”上进行定性和描述。还有学者把跨类的语体现象看作语体之间的互动或交融关系(邓骏捷,2008)。
语体渗透现象主要发生于一些特定体裁中,社会生活丰富多彩,文章体裁也五花八门,传统的语体类型难以一一涵括。如征婚启事,典型的征婚启事是公关型应用文语体,基本要求是通俗、准确、简洁,但也有一些征婚启事使用到了其他语体要素,如运用了散文体、小说体、说明体的元素,使征婚启事形式更趋多样化、灵活性,也符合当代人求新求异的心理特征。再如课桌文化,课桌文化有特定的语境特点:匿名性、模仿性、普遍性、随意性、性别化突出,在语体上也有特点,口语、书面语、口语与书面语的杂糅都能够找到例证(王劲松,2005)。电信语言也很有特色,电信语言指的是借助电波媒介、通过语音播送的方式传递、交流现实社会生活信息时所使用的语言,这种体裁在语体上很难归类,具有语体渗透的特点,如在这种体裁中使用口语词、也多用叠音词,多使用短句、但不用倒装句(盛永生,2000),即这种体裁既具有口语典型特点,也具备书面语的典型特点。说明语言也具有多体化的特征,说明语域中的语场、语旨、语式决定了说明语针对不同的受众、媒体而运用多种多样的语体要素来达到“促销”的表达效果,其交际功能的发展促成了多体化的特征(曾立英,2002)。
语体渗透还常发生于一些新型体裁中,如网络语言。有人把网络语言看作介于口语与书面语之间的一种语体,也有人把它看作谈话语体的网上功能变体(孙鲁痕,2007)。网络语言成分复杂,新鲜元素不断涌现,给其语体定位带来很大困难。如网络语言中有一种特殊的文体“群言体”,是不同的人对同一个问题的不同阐释,根据其特点和功能的不同,又有采访体、比较体和娱乐体的差异(霍四通,2005),它们的语体特征差别是明显的。
针对传统语体分类遇到的困难,近年来,也有一些学者提出一些很有新意的语体分类方法,力图更好地解释语体跨类和渗透现象,具有启发意义:郑颐寿(2004)认识到单维度的语体分类缺点明显,主张运用数学原理解决语体的分类问题,提出了“语体平面”的概念。具体做法是先根据功能把语体分为艺术语体、融合语体、实用语体,以之为纵轴,再根据媒介把语体分为口语、书语、电语,以之为横轴,纵横结合,构成“语体平面”,这个平面分为12语体区,可以分析各种语体现象,力图让各种体裁都能在“语体平面”中找到自己的定位。蔡晖(2004)也认为传统的语体分类方法存在“削足适履”的遗憾,运用认知语言学的典型范畴理论来分析功能语体分类,提出功能语体分类是对语言现象的范畴化,是以原型成员为中心的模糊集合,为语体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和视角。
三、中外语体分类的异同
国外的语体分类方法与汉语的语体分类方法有共同点,也有差异。共同点体现在都有口语与书面语的分类,但在具体语体的分类以及语体涉及的范围方面存在着差异。下文以韩语、英语、法语的语体分类为例,比较汉语与这些语言语体分类的差异。
韩语语体的分类与汉语不太相同,其标准多样,得出的语体类型也多样化。根据“层次”分为社会语体学与个人语体学,根据“时间”分为共时语体学与历时语体学,根据对象分为文艺语体学和使用语体学,根据“方法”分为统计语体学、心理语体学和语言语体学,根据性质分为语言学语体学、文学语体学和综合语体学,根据“语言单位”分为声音语体学、词汇语体学、句段语体学和篇章语体学(崔晋硕,1999)。
英语的语体分类常从语体变异的角度着手。Labov(1966)在研究纽约话时,提出了语体的选择取决于说话人对自己语言的注意程度(attation),依照发音人对话语的注意力,从读辨音词对到随意谈话排列成一个注意力逐步减弱的“语体连续体”(stylecontinuum);Labov还认为被调查者对语体的使用与场合有关,越是在正式的场合,说话人注意力越集中在他们的说话方式上,这时他们越是倾向于使用正式的语体,反之,说话人就会倾向于使用非正式体。20世纪70年代,Labov的“注意力”学术受到质疑,研究者发现在实践采访对话中注意程度难以客观量化。后来的学者力图弥补“注意力”语体理论的不足,如Bell(1984)提出的“听众设计”(audience design)理论,这种理论认为不同的听众会影响说话人对语音、词汇、语法的选择,这种理论认为,语体就是说话人根据不同的听众进行选择的结果。听众设计理论比注意力理论更充分地解释了语言变异。同听众设计理论不同,Arnold(1993)等人提出的“说话人设计”(speaker design)理论更强调说话人的主观意愿,包含了主动性,语体变异或选择不仅仅被看作灵活的现象,而且被看作积极创造表现和重造说话人认同的一种资源,如在论文答辩时,答辩人会选择庄重、严肃的语体,表明自己是认真的人,并希望通过使用这种语体获得社会认同(徐大明,2006)。
针对语言材料的语体分类也不限于口语与书面语。如美国语言学家Martin Joos(1962)根据语言的正式程度把英语语体分为五种形式:intimate(亲密体)、casual(随便体)、consultative(商议体)、formal(正规体)、frozen(官文样式)。各种形式在语言材料中都能找到对应的例子。
Bally(1909)的法语语体学研究是以“心理主义”为基础的,对具有感情附加色彩的词语进行语体研究,以“自然的感情特征”、“间接效果”作为语体分析和语体分类的基准。Bally的研究方法对后来的语体研究产生影响,如Akhmanova(阿赫玛诺娃)运用感情特征作为主要的语体分类标准(程雨民,2004)。
从以上介绍可见,外语语体分类同汉语语体分类存在着一些明显的差异:从语体涉及的范围看,外语一般大于汉语,如英语的语体研究中,把语言的社会变体(分类)、语境变体(分类)、地域变体(分类)都看作语体问题(裴文,2000),而在汉语中这些分别是社会语言学、语用学、方言学的研究范围,与语体研究关系不大;从分类的方式看,汉语语体研究虽然也有悠久的历史,但分类的模式相对单一,局限于口语语体、书面语体的分类;外语语体的分类方式和角度则更多样化,如韩语;从分类的标准看,汉语语体的分类标准以功能为主,书面语体的下位分类基本以文体(体裁)为标准,外语语体的分类标准更为多样化,有以语言特征为标准的,也有以说话人或听话人的心理为标准的,还有以语境为标准的,等等。国外的语体分类研究给我们很多启发,有许多可以借鉴的地方,吸收其优点,可以促进汉语语体研究的进一步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