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真相(二)
有那么一个男孩,他的童年在父亲和母亲的关爱下长大直到记事,但父亲却从他记事起就已经远离他的生活。
于是他就跟着勤劳能干的母亲生活,她温柔而又严厉,因为饱受生活的磨砺,早已不再年轻。
她的学历不是很高,柴米油盐也令她远离了诗情画意,因此,她没有办法在孩子的学习上给予很大的帮助,只能辅导一些算数,英语发音也不标准。
男孩的祖母会时不时地来照看孙子,而祖父早就已经生病去世。
但祖母因为男孩的母亲曾经是舞厅里的舞女,尽管后来母亲另找了份工厂女工的工作,却始终心存芥蒂。
婆婆时不时为难,孩子又年龄尚小需要人花心力照顾,再加上近几年她工作的厂里不景气,眼看着生活艰难,丈夫出门发展事业又不太顺利,一张钞票都不曾见,终于,她病倒了。
一开始还有祖母照顾男孩,但祸不单行,过不多久,男孩的祖母去世了——从麻将馆回家后半夜突发脑梗。
男孩的母亲一直拖着病没有去医院,拿出自己不多的积蓄给老太太下了葬。
但即便是这样,男孩的父亲也依旧没有回家,说是遇到了个千载难逢的宝贵机会,实在不能回去,一切先由妻子说了算。
于是,二年级的段野失去了疼爱自己的祖母,又在不久之后亲眼目睹了母亲为了供他上学,没有积蓄去医院而缠绵病榻,最后,他终于失去了一直陪伴着他的母亲。
这个时候,他的父亲,段松,终于回来了。
但当他以为印象中那个形象已经有些模糊的父亲终于要回来做他的保护伞的时候,上帝索性把窗户也给他关上了。
他那个胡子拉碴的爸爸不再是以前体面的样子,他的指尖不会再在吉他弦上流连,倾泻出动听美妙的旋律,也更加不会有年轻美丽的妈妈在夜晚点满蜡烛的家里围着他和爸爸跳舞唱歌。
他看着那个跪在妈妈的灵堂前哭泣的爸爸,有点恍惚,竟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
即使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他都不会生出这种感觉来,他想。
他的原本幽默风趣的爸爸变得暴戾不堪,他的手上拿着的不再是乐器,而是酒或者是棍子,
于是,他开始沮丧,开始沉默,开始上课不听讲,老师也并不在意他。
也是,老师素来在意的不过只是那几个“好学生”而已,至于那些所谓“差生”,只要不影响她拿奖金,那么,一切都是无所谓的。
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在世上飘荡,漫无目的,而肉身如行尸走肉,没有知觉。
但他又不愿意死,他怕死的。他想,为什么他的生活似乎永远没有色彩?甚至灰暗到一点光亮都没有?
终于,也许是老天爷听到了他内心深处的呼喊,他似乎找到了一点点生活的乐趣。
那天,大家正在上一堂硬笔书法课程,他一不留神打翻了同桌的一盒墨水,顿时课桌上一片狼藉,除了那个有书本垫着的笔袋还暂时幸免于难。
“段野!你干什么!”
就是那一声大声的质问拉回了段野的魂魄,他抬起头看向旁边因为墨水被打翻而下意识地站起来,往旁边退了一步的同桌,眼中划过一丝茫然。
而后同桌指责的话语他都有些听不进去了,他感到全班人的目光包括讲台上老师的,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但在那个时候,他只记住了同桌的表情。
他一改往常笑嘻嘻的模样,蹙着眉头扫了眼被墨水侵袭课桌,再看向段野时,脸上已经写满了烦躁。
段野看着看着,竟然不自觉牵起了嘴角,原来招惹别人不开心是这种感受?
“你是故意的?!”同桌瞪着微笑的段野,有些惊讶但更加愤怒。段野平常沉默寡言,自己跟他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段野没有说话,伸出手来。
同桌见状,脸色也和缓了许多,他应当不是故意的,还知道帮自己收拾。
但还不等他松口气,就看见段野把自己惟一幸免于难的笔袋丢进了墨水里。
刹那间,浓黑的墨水在布制的笔袋上晕染开来。
兴许是丢的太过随意,几滴墨汁溅到了段野的脸上,墨汁的边缘“绽”开了细碎的放射状细丝,衬得他嘴角的弧度格外地“明艳”。
从那以后,他似乎觉得自己的世界突然有了些色彩,但他看不清具体的颜色。
不是明艳的红色,不是有些忧郁的蓝色,也不是如太阳般灿烂明媚的金色。
而是零零散散聚不到一起的色彩斑点,那上面什么颜色都有,但也什么颜色都没有,永远拼不成一个完整的图案或者是色块,可似乎聊胜于无,他的生活终于正常了起来,他想。
这样的生活他本以为会继续下去,不咸不淡,不痛不痒,直到碰见了高远——
他早就没有了外祖父母,只有一个不成器的舅舅,他的儿子就在第八中学上初二,本就不怎么往来,却不想在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碰见了。
学校里的确是规定孩子上下学一定要有父母来接,但有时候段松没时间去接段野,就会提前告诉段野自己回家,否则就在学校等着,等到他去接他。
那天他照例从学校小竹林后面栅栏的洞口钻了出去,岔路口上有一个超市——周遭都是学校,也经常会有些学生放学之后去买些零嘴。
那天超市门口来了一台新游戏机,正好有人在玩,热闹得很,段野就旁观了几局,等到身边的人都散了开来他才发觉太阳已经落了山。
他匆匆忙忙打算回家,却赶上了第八中学放学的时间点。
三三两两穿着第八中学校服的人分散在街道上,大部分的都有家长来接,但也有少部分和段野一样自行回家的人。
也不知道爸爸到家了没有,他干脆一拐弯,抄了个近道,却不想碰见了一个穿着第八中学校服的高个子男生还有一个穿着第六中学校服的女生。
天还冷着,不时有风吹过,地上的尘土砂砾卷起,迷了他的眼睛,段野终于回过神,伸手揉了揉眼睛,刚转身想换条路走,却被男生发现了。
女生原本就面对着拐角处,自然就发现了他,本能地挣扎了起来想要求救,男生一转头就看见了他。
“段野?”那男生一眼就认出了段野,但被这么一搅和,也没了兴致,放开了女生。
段野愣住,打量起男生,他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男生拉好拉链,没管在一边的段野,也不怕他跑掉。
他拿着手机往女生面前晃了晃,轻蔑又有些得意地威胁:“你要是想要你学校里的朋友、同学、老师都看到刚刚你那副样子的话,就尽管去告状!”
哦,看来这就是他几年未见的表哥高远了,段野有些忐忑。
女生,侧目盯着他手上的手机,身体还不住地颤抖着,仿佛那是潘多拉的魔盒一般令人生怖。
她死死地咬住唇,生怕被高远看出眼中压抑的愤恨与屈辱,攥紧了拳头低头看向满是尘土、坑洼不平的路面。
“听到了吗?”高远有点不耐烦地伸手掐住了她的脸。
“听……听见了。”女生还在抽泣,但视线依旧躲避着,不去看他的脸,眼中还保留着最后的不屈与高傲。
女生还没有跑远,听见他的骂声身体又是一僵,但脚步没停,硬生生憋回了眼泪。
我可以走了吗?”段野终于出声,不过嘴唇已经发白,双手紧紧地抓住了书包的背带。
他自然是知道刚刚高远在干什么的。
高远转身看向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小子长得倒是挺快,个头都快赶上自己了。
他眼珠子转了几圈,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他笑道:“段野?我们是不是有很久没有见面了?”
段野有些不知所措,点了点头。
“那……表哥送你个东西怎么样?”高远从校服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本被卷起来的书,递给他。
段野看了一眼那本书的封面,当即就把视线移了开来,挡回了他的手,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仿佛自己正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诶,这可是表哥送你的礼物。”高远嘴角挂着笑,趁段野犹豫的瞬间就将书塞到了他的手里,拍了拍他的肩:
“好好看哦。”
说罢他就转身拎起被丢到一边的书包,哼着小曲儿扬长而去。
段野看着手上的书,只感觉脸也变得烫了起来,其实他也可以选择现在扔掉它,但……还是……收着吧……
他感受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做贼一般地扫了眼周围,见没有人,赶忙把书放进了书包最底层。
刹那间,急速跳动的心脏缓缓慢了下来……
而另一边,跑出了弄堂的女生,如同劫后再生,一时脱力,跪坐了下来,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淌倾泻,但她还是拼命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原来他们是一伙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