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番外二 种下种子
大约是春天的步伐近了，那天的阳光很好，绚烂得让人移不开眼。
有蓝天白云，有香草野花，还有昆虫飞鸟，一切有如画卷般美好，美好得有些不真切。
早晨七八点钟的太阳已经耀眼得咄咄逼人，朱萝就是踏着这缕金色丝绸进的校门。
但与那欢喜的阳光恰好相反，她的眼眶还红着，粉红的运动鞋踏在平整的水泥地上惊动了路边摇曳的花草，也止了刚刚醒来、活动筋骨的各类昆虫的步伐。
她轻轻抽泣着，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这个时候还没开始交作业早读课也还没开始，教室里却已经有了几个人。
但他们只远远地看着，并没有上前安慰的打算，李雪也到了。
朱萝抬手擦掉眼泪，吸了吸鼻子，走到座位上安静地拿出作业本，准备好交作业，她深呼吸几口，回想早晨的画面，依旧有些委屈。
“妈妈，今天我穿哪一件衣服？”
“衣橱里那件蓝色的。”
“没有啊，我没看见。”
“哎呀，你自己不会找一找吗？没看见我在做早饭？”
“可……可是……是真的没有啊。”
急促的脚步声登时传来，那人脸上的戾气迫使她退后了一步。
“这不就是吗？眼睛生了苍蝇了？”
“这……这是……绿色的。”
“啪……”
巴掌声在不算大的空间响起，响亮得让朱萝听不清刘芳接下来不算好听的骂骂咧咧。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妈妈只是工作太忙了所以脾气不好，朱萝，你不应该哭的，你不应该惹妈妈生气的，你要是再聪明一点，妈妈就不会打你了。
她自我安慰着，努力地扬了扬嘴角，随即便是故作轻松地放好书包，拿出等一会儿早读课要用到的课本。
蓦地，她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回头向后看去，一双含着水珠泛红的眼睛里透露出了期冀——
可教室后面什么都没有，朱萝有些失望，盯着教室背后的黑板看了几秒，上面还有那人帮她写的字，兴许……
是有事所以没来？
朱萝转过身，有些失望，鼻尖似乎还有那人身上清苦的中药香，若是她在，一定会关心一下自己吧？
像其他小朋友口中的妈妈那般温柔和蔼……
她有些走神，嘴角跟着翘了起来，眼里也终于带上了笑意，泛红的眼眶终于慢慢恢复了正常。
只是还不等那笑意蔓延开来，与那透过窗户洒在她脸庞上的金灿灿的阳光融合协调，就有人挡住了她一半获取温暖的路途。
“你这是怎么了？你这脸上怎么还红了？被哪个人教训了？”
朱萝抿紧了唇，听着那人阴阳怪气的话语，双手收到了桌下攥成了拳头。
但她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头不自然地向左微微偏了偏，似乎想要挡住那投向她泛红的左脸的目光。
“哎呀，朱萝，昨天我也不是故意的，是班主任陆老师说要把班长职务给我的，陆老师还给了我糖让我好好努力呢，我把这个棒棒糖给你，你原谅我吧？”
朱萝只瞥了眼书桌上摊开的作业本，那上面有着一颗被一只细嫩干净的手放上的糖果。
她终于抬起了头，看向面前的李雪，紧抿的唇角蓦地一松，柔柔的说道：
“好啊。”
她嘴角微扬，仿佛看不见面前这个打扮穿着颇为精致的女孩眼中的讽意，余光却觑着旁边那些所谓“同窗好友”投射过来的“旁观者”的目光。
她拿起那根棒棒糖，平静地收在了口袋里，却突然触到了什么，指尖顿了一顿，又拿了上来，却只拿到了桌下。
她只低头瞄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重又将那个东西收回了口袋。
那是苏老师给的草莓味口香糖。
淡淡的恶意在心底种下了一颗种子，却似乎又触到了什么东西，没有办法发芽生长。
“朱萝，我昨天的数学作业有几道题目不会写，你的借我看看吧？”
李雪问着，但却没有丝毫询问的态度，十分自然地已经拿起了她桌上早就摆放整齐的数学作业本，并且翻看了起来。
朱萝也不答话，只是眼底终是出现了不耐与厌恶的情绪——
见过了美好的多彩，她便再也无法忍受那些灰暗的颜色。
等到陆洋进教室的时候抄作业的人都慌慌忙忙的散开了去，只有李雪不慌不忙地放下了朱萝的作业本，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朱萝瞥了她一眼，为何一些干了坏事的人总能这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她不明白，但她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像她一样不明白。
陆洋淡淡地瞥了一眼朱萝，但那似乎也只是因为她脸上还没有消下去的红印。
“你在干什么？”
她走到了最后一排一个胖乎乎的男生身边。
他神情慌张，从朱萝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他桌子底下还攥在手上的作业本。
那男生显然有些懵了，没敢答话。
“把你手上的东西拿出来！”
陆洋早就听说班上有人早晨来了学校补作业，还不止一两个，今天本就是打定了主意要杀鸡儆猴的，平常这个点朱萝可从未见过她的出现。
那个男生显然被她眉宇间的厉色唬住了，颤颤巍巍地将手拿了出来，那是一本空白的作业本。
朱萝回过头，安静地整理着刚刚小组里的同学交上来的作业本，只是余光却是注意到了那些刚刚也在补作业，但是没有被抓了个现行的人幸灾乐祸的嘴脸。
她的嘴角多了些嘲讽的味道。
那些学生里也有所谓“好学生”，而那个被逮住的小胖却是被大家看惯了的“不学无术”。
陆洋进教室的时候许多人都在慌忙地收拾着残局，位置正好面对着教室大门的同学也不少，这些陆洋未必没有注意到，但为什么她偏偏挑了那个小胖？
“李雪也没有写！”
本是置身事外不想理会的朱萝忽然回头看向那个已经被陆洋骂急了的小胖。
她当然知道李雪没有写，但李雪就是课代表，上报作业没写的名单的时候李雪完全可以漏掉那么一两个名字。
这个小胖叫做李鹏，人家都说是心宽体胖，他偏偏是得理不饶人，脾气也臭的要死，朱萝本跟他没有什么交集，现下却是有些佩服他的勇气。
她将视线从李鹏身上移开，看向了陆洋，脸上面无表情，眼底倒颇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陆洋蹙起眉头，一时语塞，班上的学生已经到得差不多了，被这么多人看着，再欲盖弥彰恐是不能服众。
她转身看向了李雪，脸颊也红了起来，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瞎说八道，李雪怎么可能没有写作业？李雪，把你的作业本拿出来给我看一看。”
李雪本就是个看热闹的，正看得津津有味视线却不经意地和李鹏的相触，她心中暗道不好，但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收起，陆洋就叫到了自己。
她脸上的笑容一僵，但又很自然的收了起来，又是一副尊师重道的乖顺形象，只是磨磨蹭蹭的去拉书包拉链，回头间正好看见了朱萝看向这边的视线，赶忙使起了眼色。
朱萝只是垂下头默默不语，她自然知道她的意思。
两人的座位并不算远，若是朱萝愿意从桌子底下递过自己的作业本倒也是可以蒙混过关。
本就是自身字体风格成型的时期，曾经朱萝觉得李雪写的字很好看，便模仿了一阵子，后来习惯就改不掉了，因而两人的字体还算相近。
只是这样一来就会给陆洋留下印象，等一下交作业的时候李雪是想不交都不行了，那么李雪会交谁的呢？
是她自己主动补好交自己的作业本还是拿着朱萝现成的交上去呢？
答案呼之欲出。
李雪见朱萝竟然对自己的示意视而不见，脸颊不禁的泛红，脑门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动作怎么那么慢？不就拿个作业本吗？”
陆洋有些急躁，也不管李雪适是何表情，径直走了过来，一把将她放在桌肚里的书包提了出来，翻出了那一本练习册。
紧接着她翻开了第一页，第二页，第三页……
她慢慢地蹙紧了眉头，到最后越翻越快，几页一翻……
整个教室都静了下来，其他人都敛起了神色，不敢再如刚才那般明目张胆，但眼中还是盛着满溢的嘲弄。
她“啪”的一声合上了比李雪的脸色还要白的作业本，脸上有些挂不住，大家都是知道陆洋平日里对于李雪的偏爱有多么的明显，如此一来……
“咳，你们要是成绩也能有李雪这么好，你们也可以不写作业！”
“那人家朱萝还写了呢，她每天都按时交作业！凭什么只有李雪不用写作业！”李鹏立时堵了回去。
陆洋正了正脸色，瞥了一眼猝不及防被牵扯入局的朱萝，眼神冷漠，还是硬着头皮强辩道：
“先管好你自己你再去管别人！什么时候你考过了班级三十名再说。”班上一共就只有三十六个人。
李鹏也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只是还有些不服气地嘟囔了几句。
“好了，开始早读吧。李雪跟我出来一下。”
朱萝冷静地看着明显心绪不宁的李雪被陆洋叫到了走廊里，又不出所料地挂着泪珠回来，嘴角有着明显的得色，她只觉得有什么在生根发芽。
时间悠悠一转，几节课的时间便过去了，等到讲台上的老师说了下课，朱萝赶忙起身去了厕所。
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广播里还放着广播操进场音乐，急切的鼓点声让她不禁加快了步伐。
她闷头走着，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双踩着黑色球鞋的脚。
她绕到了左边去，却见那双黑球鞋也挪到了左边，她又往右走了一步，那双黑色球鞋还是堵在了她的面前。
朱萝她蹙着眉头抬起头，却见一双狭长的凤眼盯住了自己。
段野？
她将眉头蹙的更紧了些，打量了一眼段野脸上不耐烦的神情，心下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
进行曲已经放到了第三遍，以往放到第四遍就该停了，再拖下去可就赶不及了，密集的鼓点仿佛落在了朱萝的心上。
她看了一眼操场方向，那边的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再不过去可就要挨训了。
“对不起，我快要来不及了，请让一下，谢谢。”
朱萝也没有心思去琢磨段野到底是不是故意，他到底是要干什么，耳边的鼓点声简直就是催命符般的让人胆战心惊。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仿佛已经不是段野了，而是陆洋那张严厉不容任何情面的脸。
朱萝向旁绕开了些，见他不再堵自己，心下一喜，刚想跑开，却听见低低的一声
“对不起。”
忽然朱萝本想迈开的腿就挪不动了，她转过身，脸上满是诧异的神色：
“你……你说什么？”
段野皱起眉头：“没有听见就算了。”
说罢，他便回头向男厕所走去，没有再回头。
朱萝有些愣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耳边蓦地想起了昨天放学之后那个温柔的人拉着她在走廊里说的话——
明天会给你一个交代。
这就是那个交代吗？
朱萝转过身匆匆地迈开步伐向操场赶去，若是仔细地看不难发现那步伐间的轻松快意。
她的要求其实并不高，让段野这个平时眼高于顶的人道歉已经很不错了，她不会再去强求些什么，也只想要平稳地度过自己接下来的一年半，顺利进入自己心仪的初中。
平稳……
不知为何，她的心头浮起了些不安，仿佛有一条毒舌盯上了自己，让她觉得脊背发凉。
她乘着做转体运动的时候回头看去，却正好看见李雪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朱萝只与她的眼神一触便迅速移开，脊背上已经微微渗出了些薄汗，不知为何她心惊的厉害。
她想要做什么？
朱萝一直到广播操结束都没敢再回头看李雪，心头已经泛起了凉意，或许……是她做错了？她不该拒绝李雪的要求？
但是难道她就活该吃了这些亏，然后打落牙齿和血吞吗？
不甘心，她不甘心。
有那么一颗种子已经种在了柔软的心田里，无人知晓这颗种子最后会给这片心田带来什么样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