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世界之角（五）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下来，春风夹杂着微薄得几乎可以不计的凉意拂面而来。
睦州本就是南方的城市，四季常绿，但不知为何，苏子枫余光看着车外迅速掠过的绿，心中却没有半分生气。
趁着等红绿灯的时候她干脆开启了自动驾驶模式，自己靠在了主驾驶座上，她眼眸微闭，抚上左耳：“你在哪里。”
那边并没有让她等很久就传来了常翊的声音：“我现在还在现场，你在哪里？”
她听闻睁开了眼睛，刹那间有利芒闪过，声音也冰冷了些：“我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还在现场？是不是朱萝的死有蹊跷？”
“嗯……现在还不确定，等一会见了面再说吧。”
苏子枫听着对面有些迟疑的声音，眉头紧锁，却还是只低声道了句：“好。”
她的手一边揉着眉心，一边看向刚才那个左手袖口的袖扣，眸光闪烁，最终放下了揉着眉心的手，轻轻转动那粒袖扣，一段影像自动凭空呈现在袖扣之上——
上面赫然是吴润的神情举动。
而此时就在她刚刚离开的那个小型会议室内，吴润正打着电话，手上还拿着一个小设备，可以防止窃听。
“行事谨慎小心些，今晚之前我要听到你的汇报。”
他此时哪里还有刚刚的圆滑世故，凛然是一个上位者的气度，一双本该浑浊的眼睛也深不可测暗芒点点。
说罢他就挂掉了电话，似乎刚刚那个青年的一双黑眸还在眼前浮现着，吴润微眯起眼睛。
像，太像了，那一举一动，还有那相貌，尤其是那一双神秘璀璨的眼睛……
睦州蒲溪小学
苏子枫在相隔一个街道的地方下了车，刚刚赶到距离小学百米远的地方就看见门口还有一些围观的人，隐约还可以看见已经拉起的警戒线。
说来倒也有趣，到了这会儿功夫，大家倒是又不害怕所谓魔化者的侵袭，只是不知这其中有多少怜悯真情，又有多少看热闹凑趣儿。
她刚想抬步向门口走去，却似乎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身上的着装，若是女装还能说是这个学校的老师，但现在她这副模样……
恐怕这蒲溪分局的人不会让自己进去。
她重又隐于不起眼的角落里，瞥了一眼旁边几个带着摄影师做着现场直播的记者。
正踌躇之间，她耳后的碎发不自然地扬起，苏子枫眸光一凛，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腕。
“你是谁？”她上下打量着那人。
一身普通的女性职业装，脸上皮肤有些暗沉粗糙，还有一些雀斑“点缀”，一副黑色圆框的眼镜显得整个人都有些古板起来。
但她只看了一眼那人的眼睛，就松开了她的手，道：“怎么这个时候还有心思玩笑？”
常翊甩了甩手腕，有些无奈：“我只是来跟你打个招呼罢了。”
“快跟我说说看情况吧。”苏子枫瞥了眼她胸前的记者证。
“跟我来”常翊带着她走到了上一回她和颜冥初次见面的地方，直到巷子拐角处才停了下来。
这巷子的确是个景点，但由于此处不用门票，没了收入自然也就没有人愿意打理。
再加上这边的枫树和银杏都渐渐地被人糟蹋了，所以近几年来的人越来越少，现在又是淡季，附近几乎没有人来往。
南方的春天变幻莫测，刚刚还下着雨，现下太阳又从柔软的白云当中冒出了脑袋，正是繁盛的梨花就算是被雨打落，枝头还有余晕，小小的蜜蜂也都成群结队地出来了。
而其中一只似是与队伍走散了，飞入了人群。
“你刚刚说朱萝的死有蹊跷但又不确定是什么意思？”苏子枫看着常翊调试着设备，忍不住问出口。
常翊听见她的问话，没有及时回答，摆弄了一下电脑，便将电脑放到了她的手里，下巴朝着电脑抬了抬：“看了之后你就明白了。”
苏子枫有些疑惑地看向了电脑屏幕，那已经是尸体被抬走的时候，但警察在地上已经做了标记，因而可以看到朱萝死时的位置。
看着看着，她蓦地皱起了眉头，暂停了视频的播放，看着角落里一个模糊的身影，陷入了沉思，那是……“段野？”
常翊点了点头看向她的脸：“是的，是段野，他当时肯定在现场，但他到底是怎么从现场出来的？”
“学校里面的监控可以看到吗？”苏子枫将电脑还给了她，黑眸中也带上了凝重。
常翊摇摇头，有些遗憾：“学校里的监控在休息日是关着的，今天恰好是星期六。”
苏子枫双手插进了西服的兜里，眸光深邃，尽管自从睦州被曝出有魔化者活动后政府规定社会各部门休息日也要打开监控，但还有很多人为图方便关闭监控摄像头，或是不及时维护。
兴许是一时疏忽，但谁知道意外降落在哪里，会祸害哪个家庭？只是仍然有那么一大部分人相信自己的运气。
她微叹一声，侧目盯着画面上那个被白线框出来的人形，一时间竟有些语塞。
这样一个坚强的女孩会自杀吗？段野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
昨天自己请了一天的假，在这两天不到的时间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自己昨天没有请假是否结果会有所不同？
苏子枫微微闭眼，历史不可假设，暂且也适用于此吧……
一只手搭到了她的肩上，轻轻拍了拍，静默的气氛在这个箱子的拐角处四散开来。
“段野和朱萝的家庭住址，还有所有五年四班的学生的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都给我吧。”
她缓缓舒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眼底寒冰未散，只是将愧压在了最深处。
“你要去走访？”常翊蹙起眉头，在这个关头她竟还要去？
且不论那些学生家长里面到底有没有魔化者，单看着苏子枫现在的处境也不容乐观，万一那段松真的是“RP”计划里的实验品，万一段松真的认识她，那么她该当如何？
苏子枫瞥了眼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尚未干涸的血迹：“不必担心，若我死了，那是命；若我没死，那也是命。”
常翊叹了口气，清澈的蓝色眸子对上她的深邃黑色眼睛，没有再劝。
一片尚绿的枫叶摇摇晃晃落在了常翊和苏子枫中间的土黄色的地上。
蓦地，两人相视一笑。
。
“怎么样？这个吴润是不是有问题？”
民安路七十八号风暮咖啡厅三楼包厢里一个隔间内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上了键盘的空格键，暂停了电脑上循环播放着的视频。
“视频太短，目前看来只能确定他很可能对你有熟悉感。”澄澈的男声在房间里轻柔地响起，带着些温雅。
“熟悉感？难不成他认识我？”
苏子枫向后靠在椅背上，拿去了遮住眼睛的手，她撑着脑袋看向眼前的男人。
“未必，兴许他曾见过你，或者是他认识什么跟你长得像的人。”
凌沐端正地坐在她的对面，脊背挺得笔直，虽不苟言笑，但偏生相貌生得俊俏，若是手上再拿个书本，便是不知道从哪里穿越来的古人了。
苏子枫若有所思，别过一双黑眸看向了一边的屏风，青竹雅士。
作为国内顶级的教化者，她手下有一组组员，那块屏风就是一次她带着组员执行任务结束的时候在市场上看见的，她见凌沐喜欢就买了下来，作为给他的生日礼物，在俨州的时候从未见他拿出来用过，却没想到被他放到了这里。
凌沐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自己推着轮椅到了屏风前，和她并肩。
“这个屏风我很喜欢。”他一边说着一边垂着眼睑，伸手抚平了盖在腿上的，微微皱起的毯子，
苏子枫听了有些意外，柳眉微挑——
他很少会说这种话。
“你喜欢就好。”她笑着回道。
“你不觉得这屏风很像我们吗？”凌沐抬眼与她对视。
她回眸，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那扇屏风：
“像。但我们不会像他们一样，结局潦草。”
“哦，对了。”
她从身上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串水晶手链：“这手链原先是你给常翊的吧？”
凌沐愣怔了一下，才接过那串手链，点了点头。
他脸颊泛起了红晕，宛若是有什么隐秘心思被大人发现的小孩。
“上面有一颗水晶被我不小心磕破了，你看看能修不？”
凌沐听了，眉头一蹙，赶忙低头查看上面的水晶，翻来覆去几遍之后才疑惑地抬起头：
“没有破啊……”
“组长！”
“诶，组长我先走了，回见。”
苏子枫双手插兜，嘴角噙笑，只给了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
苏子枫从咖啡馆出来之后独自走在街道上，这里离宜佳公寓也并不远，只有几条街的距离，这对于她来说自然不成问题。
凌沐不仅仅会做一些实用的小发明，也精通微表情，因而找他看看那段录像也是为了打消她心中的不安。
她始终觉得吴润哪里怪怪的，但她又说不上来——
希望是自己多想了吧。
此时已近傍晚，云层模糊的轮廓背后隐约有光芒隐现。
苏子枫仰望着天空，勾起嘴角，笑意凉薄，渗出了些讽刺的意味。
既然已时近黄昏且始终都被压制着，又何必挣扎？
蓦地，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收回视线，一边拿出手机一边走向旁边的路灯杆子，侧身斜斜地倚在上面。
昏黄的灯光倾斜着洒下一片光亮，但那抹光亮并未给予她太多的关照，只施舍性地照亮了她小半边的脸孔。
她长长的睫毛上仿佛有金粉在跳跃，但要探寻被它遮挡住的眼睛及以下的美好时，却仿佛有黑纱蒙面，看不分明。
“怎么样？”依旧是低沉磁性的男声，略微沙哑，却没有一点起伏。
“查到了一些情况，周五，也就是你请假的那天，段野跟朱萝道了歉。”
电话那头传来些许喇叭车流声，大概是常翊正好了解完情况在回家的路上。
“这是你向谁打听到的？”
“是班上一个学生说的，他当时正要去厕所，恰好看见段野在厕所旁边截住了朱萝，跟她道歉。”
苏子枫眉毛微微挑了挑：“然后呢？”
常翊大概是堵在了路上，接连喇叭声不断，就连她的声音里都带着些焦躁。
“然后当天还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有一个同学私自带了手机，但是丢了，结果在朱萝的书包里找到了。”
苏子枫听到这里抬起眼帘，看着前面路上的砖缝眯起了眼，黑色眼眸刹那间竟带上了危险的神秘。
蒲溪小学有校规：学生不能带任何电子产品进校园，否则被发现一次就没收，发现两次就叫家长，屡教不改者，将会被劝退。
她蹙着眉，借着倚在路灯杆子上的右手臂和右肩膀站直了身子，微垂着头右手还拿着手机，左手插在裤兜里向前走去。
“帮我查一查李雪。”她盯着脚前的青砖缝，不知在想些什么。
注意到李雪不过是因为注意到了朱萝罢了，她还记得那个清晨有个看起来颇有些小聪明的女孩子给身边人使的眼色。
她也记得那天在办公室里站在陆洋对面那个看起来不怎么服气又委屈的“娇小姐”。
她更记得她曾经特意跟学生们打听到的李雪跟朱萝在竞选班长之前是“朋友”。
常翊愣怔了一下，有些意外：
“李雪？你怀疑李雪？为什么不是段野？”
苏子枫只停下了脚步，一边说着话一边抬头看向对面的街道和红绿灯：
“段野跟朱萝的死有关系，但偷手机却不是他的手笔。”
待看见对面正好是绿灯，赶忙加快了步伐。
“哦？但是根据那些同学们说的，明显段野那个‘小霸王’更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常翊有些不耐烦地按了一下喇叭，大概是撞上了晚高峰。
对面的绿灯开始闪烁，苏子枫加快了步伐，但走到马路中央的绿化带位置就转成了红灯，她只蹙了蹙眉头，只得站在绿化带边上，停下脚步等待：
“刚刚道歉完，转眼就去栽赃嫁祸？段野再怎样也只是个小学生而已，这件事情说不定另有隐情，目前来看，和朱萝有些恩怨的也只有李雪。当然，也不排除就是朱萝自己做的可能性。”
她不经意地抬头，却看见了对面一家店面里出来了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正搬着放在店面外的桌椅，他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只是离得有些远了，看不清五官。
“嗯，我知道了。昨天星期五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陆洋叫来了朱萝的家长，具体说了什么还不了解，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有一个课代表进去送作业的时候正好看见朱萝母亲在打骂朱萝，陆洋神情严肃。之后还发生了什么就要去问朱萝母亲了，然后就是朱萝坠楼。”
常翊皱着眉头看着前面的长龙，干脆打开了窗户，凉爽的晚风拂面，吹走了些许的烦闷。
苏子枫看着那个老人的身影，脚轻轻地向前踏了一步，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束，终于还是抿抿唇收回了脚步，她抬眼望向那店面的匾额——
黄泉碧落
还是那般古色古香的木匾，右下角还有个小小的印章，岁月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用余光扫了眼刚好跳回绿色的红绿灯，一边迈出步伐一边道：
“嗯，我知道了，你早点回去休息。”说罢苏子枫正想挂断，那边的常翊却是发出了一声低呼。
“怎么了？”苏子枫蹙起眉毛，有些担忧地问道，脚步却是未停，直直的走向对面，不过正好躲在了路边一棵大树底下，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她躲在大树前，正好斜对着那家书店。
恰好因为树干的阻隔，路灯也没有到打开的时间，老者看不见她的身影。
常翊手里拿着刚刚发出警报、被她放在副驾驶座上的微型计算机，眼中清澈的蓝色也暗沉了下来：
“你家里的安全系统正在被人攻击！是颜冥吗？”她又摇上车窗，本松弛下来的心情又逐渐绷紧。
苏子枫蹙起眉头，没有答话，但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黑眸中阴云缭绕。
常翊飞快地敲打着键盘：“那个人的黑客技术竟然不在我之下！”
正当全神贯注之际，背后突如其来的喇叭声让她猛地抬眼，手下却是未停，她竟一时忘了，这还是在车上，前面的车子已经往前驶了一大截。
苏子枫黑眸凝住，竟是比常翊还要厉害的人物？据她所知，教化者阵营里面已经鲜少有这等人物，至少她未曾听说过。
那么，也就只能是……魔化者！
她迅速转身收起手机，戴上了微型耳机，向宜佳公寓的方向飞奔而去，即使脚上是一双皮鞋也没有限制她的发挥，恐怕即使是高跟鞋她也照样能够跑得飞快。
只是西服外套上的纽扣因为那一瞬间苏子枫的爆发力而动作幅度有些大，针线崩断，掉在了地上。
正在苏子枫转身跑进书店旁的小道时，手中正拿着两张椅子踏上店门口台阶的老人扭过了头，却只捕捉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和莫名滚到自己脚边的深灰色纽扣。
老人又退了几步放下手中的椅子，捡起了那枚纽扣，唔……居然是高级定制的西服上的，老人抬头看向那个路口，眯起了一双藏在反光的镜片后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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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枫站在家门口，平复着呼吸，一路上她专捡些小路走，也不过三分钟的时间她就站在了门口，早在八年前她父母去世之后她就加强了公寓里的安保系统。
公寓的门锁依旧是指纹识别，但家里二楼是新安装上的安保系统，只要有未曾录入过信息的人闯入就能立马发出警报。
常翊还在路上，并未找到合适的地方停车，没有了她的远程监控，苏子枫也只能靠自己的判断。
楼道里的感应灯正好就在她的头顶处，她微微俯身，识别瞳孔，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
门应声而开，苏子枫抬起眼帘，眸底风暴聚集着，正踏进了一只脚却是猛地落脚，另一只脚向身后踢了过去。
而在那刹那间，感应灯的光芒被遮挡了去，赫然是一道人影从顶上闪过，但因着她那一脚，那人身形一闪，尽管并没有完全受了她的那一击，却也受了三分力道。
只见黑衣人身体一晃落了地，那人背后还背了个灰色的包，向楼道旁的窗户跑去。
苏子枫却迅速收回了脚，转身之间还不忘将门关上，她没有问那人是谁，又是谁派来的，只是在黑衣人猝不及防之际赶忙追了上去。
这人显然是被什么人派过来的，对付这样的人，除了将对方制服，再怎样询问都是白费口舌。
只是可惜她晚了一步，那黑衣人先她到窗户前已经纵身一跃，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