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社会的八大特征
人类社会是如此充满活力,又如此复杂,它们似乎拥有自己的生命。从表面上看,人类社会好像是由某些有权势、有能力的人建成的,又好像是由某种超出人类理解能力的历史力量所创造的。在20世纪70年代,当我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很多人由于对高度发达的古代埃及和古代美洲文明觉得不可思议,以至于臆想它们必定出自外星人之手。但是,我现在知道,人类社会并不是从某个虚无缥缈的地方移植过来的。人类社会就来自我们自己。
团结起来建设社会的能力确实是人类这个物种的生物特征之一,就像直立行走的能力一样。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似乎只有人类才拥有,这也是进化生物学家爱德华·威尔逊(Edward Wilson)所说的“社会征服地球”得以完成的保证。是的,使人类能够统治这个星球的,并不是大脑或肌肉。而且,就像其他能够帮助人类生存和繁衍的行为一样,人类能够建立社会这种能力也已经成为一种本能。这不仅仅是我们可以做到的事情,也是必须去做的事情。
在本书中,我将证明,在所有社会的最内核,都存在着以下社会套件,也就是好社会的八大特征:
(1)拥有和识别个人身份的能力。
(2)爱伴侣和子孙后代。
(3)友谊。
(4)社会网络。
(5)合作。
(6)对自己所属群体的偏好(内群体偏好)。
(7)温和的等级制(相对平等主义)。
(8)社会学习和教育。
这些特征都来自个体内部,但是它们刻画了群体。它们共同发挥作用,就能创造出一个可以顺利运转的、可持续的社会,一个美好的社会。个人身份为爱、友谊和合作提供了基础,使人们能够在各个时间和地点上找到应找的人,并真诚地为他人提供的善意做出回报。
爱是一个特别独特的人类体验,它以只能在极少数其他哺乳动物中观察到的一个特性为基础,也就是与配偶的结合。从进化的角度来说,爱也为我们感受到某种特殊的连接铺平了道路,不仅仅是与亲属的连接,还有与没有血缘关系的个人之间的特殊连接。
也就是说,人类要有朋友,这也是社会套件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我们会与其他人形成长期的、不以繁衍为目标的联盟。这在动物界中是非常罕见的,但在人类身上却是普遍存在的。由于有了朋友,我们将自己带进了社会网络中,而且,我们做到这一点的具体途径也是有普遍性的,友谊的数学模型在世界各地都是一样的。
各个地方的人,也都在相互合作。合作不仅让我们与朋友而不是陌生人在面对面的网络中可信地互动,还可以组建群体,而且我们对群体内部的人,要比对群体外部的人更加喜欢,这样也就划定了群体的边界。世界各地的人都在选择自己的朋友,而且更喜欢在他们自己的群体内部寻找。反过来,合作又是社会学习的重要前提,社会学习是人类这个物种最强大的发明之一。没有人必须自己学习一切,所有人都可以依靠别人来教导,这是一种在所有文化中都存在的非常有效的实践。友谊网络和社会学习为人类社会特有的一种温和的等级制奠定了基础,我们会给予某些群体成员更高的声望,通常是那些可以教我们更多东西的人,或者是那些拥有更多连接的人。
所有这些特征都是相互连接的,它们对人类在一个不确定的世界中生存非常有用,并且为人类提供了更有效地获取和传递知识以及化解风险的方法。这些特征在进化的层面上是理性的,换句话说,它们能够提高人类的达尔文适合度(Darwinian fitness),增进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通过赋予我们社会性情感(敏感性)和社会性行为,人类的基因有助于塑造人类的社会,无论是小规模的社会,还是大规模的社会。
这种创造而成的社会环境,反过来又产生了一种进化上的反馈循环。在整个历史上,人类一直生活在社会群体的包围之中。人类要生存,就必须与自己的同胞互动、合作,有时也需要避免碰到某些会对自己不利的同胞。同胞的存在在塑造基因方面所起的作用,与天敌的存在等量齐观。从进化的意义上说,人类的社会环境塑造了人类,就像人类塑造了社会环境一样。
此外,尽管物理环境、生物环境和社会环境在人类的进化中都非常关键,但是它们在一个重要方面存在着差异。人类在一百多万年前就学会了用火,可是直到最近几千年,才开始显著地塑造所生活的物理和生物环境:筑坝挖河、驯化植物和动物、向大气排放污染物、使用抗生素等。在农业发展和城市出现之前,人类并没有建立起自己的物质环境,而只能选择某些环境。与此不同的是社会环境,人类总能创造和改变社会环境。
社会生活对我们提出了许多特殊的要求。人类的诸多认知能力和行为倾向都是为了应对社会生活而发展起来的。例如,人类天生就有能力进行合作,并生活在一个合作型的群体中,这有利于某些与善意和互惠相关的遗传倾向。人类还天生喜欢交朋友,而不愿意只拥有生产活动中的伙伴。当我们交到朋友时,就会改变周围的社会世界,让友谊更有用。如果有些人缺乏了这些“亲社会能力”,就可能无法像其他人那样成功地生存并繁衍后代。人类的基因引导我们去创造一种社会环境,这种社会环境又会产生反馈,支持在人类创造的环境中有用的特定基因。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在进化过程中,人类获得了在遗传上内化的普遍性社会公理。
人类社会的各个核心特征,都受一幅永恒的蓝图引导,而且这幅蓝图,是在人类物种的帮助下勾勒出来的。一些进化生物学家对“蓝图”这个比喻表示不满,部分原因在于他们认为“蓝图”只能是固定性的和确定性的。另一个原因是,如果你根据一个计划建成了一栋大楼,那么其他人就可以去勘查这栋大楼,然后运用逆向工程法重新生成它的蓝图。但是在生物学中,在生物体根据遗传密码发出的指令成长起来后,没有人可以轻易地通过分析生物体,用逆向工程法得到蓝图。
当然,在有了蓝图之后,你也可以往两个方向推进,但只能在一个方向上使用遗传密码。因此,这些科学家更喜欢用程序或食谱等隐喻,但是问题仍然存在,因为人们还是可以通过查看已经做好的食物来对食谱做出某种预测。无论如何,人们一般不能总是通过检查大楼来创建出确切的原始蓝图。另外,蓝图不一定能完全实现,甚至可能不一定完整。虽然蓝图是具体的指导方针,但是它们也可以进行修改,由建筑师修改,由建造者解释,或者被居住者改变。
更加重要的是,当我使用“蓝图”一词时,从蓝图这个有一定争议的比喻本身的含义角度来看,我并不是说基因就是蓝图。我的意思是,基因可以绘出蓝图。社会生活的蓝图是人类进化的产物,是用我们的DNA墨水写成的。
人类过去的进化过程,迫使人类普遍建成了基本的、强制性的社会。因此,这个蓝图还意味着社会有一些自身无法承担的形式以及一些必须遵守的限制,对此,我们将在后文中进行探讨。人类可以偏离蓝图,但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偏离。正如我们将会看到的那样,当偏离得过多时,社会就会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