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基于演绎推理的洞见之法
历史经验只给了我们启示,而种种构想是否可行、能否付诸实施就需要进行科学验证,或称可行性研究。推演所提供的就是这种思维和方法支持。推演不是确定性地预见未来,而是在过程中提供启发式的环境,辅助创新性思维的产生。无论是个人思维上的推理演绎、“以人演人”的推理演绎,还是人机结合、智能化的推理演绎,都是推演所集成运用的推理演绎思维。
(一)把握世界
从表象到本质,从偶然到必然,马克思主义及其归纳–演绎法为我们提供了把握世界、改造认识的重要哲学基础,也为推演建立了有效的理论框架。从马克思的阶级分析理论与方法,到列宁的“社会主义从欧洲的弱国开始,逐步向强国发展,进而取得成功”,再到毛泽东的“农村包围城市”,都是在实践前通过演绎性理论建设形成的对实践路径的指导。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思维方法包括分析–综合法、抽象–具体法及逻辑–历史法,以及归纳–演绎法。归纳–演绎法,也就是归纳与演绎相统一的方法,是辩证思维方法中占有基础性地位的重要思维方法。归纳法是指从个别事实走向一般概念、结论,是从个别上升到一般的思维运动;演绎法是指从一般理论、概念走向个别结论,是从一般到个别的思维运动。马克思主义归纳–演绎法的提出打破了归纳与演绎长期分化的状态,促使归纳与演绎的辩证统一。归纳与演绎的统一以一般与个别的辩证关系为哲学基础,以辩证归纳法、辩证演绎法为中介,将归纳法和演绎法这两种思维方法统一起来,克服了归纳主义和演绎主义的局限,最终为人类正确认识和实践提供方法上的指导。[53]
列宁指出:“表象不能把握整个运动,而思维则能够把握而且应当把握。”[54]“辩证唯物论,从现实出发,在其发展上把握现实,在现实当中发现某一现象的发生与死灭,所以是最彻底的唯物论”[55]这一论断极为深刻,也正是本书提出的用“迹象”来预判未来只能解决极少数不确定性问题,而要解决深度不确定性问题就必须“从思维上把握”“在发展上把握现实”。毛泽东在延安时期前后撰写了大量极具哲学性的文章,为如何认识世界、研究问题提供了重要的哲学指导。毛泽东指出,认识随着客观世界的变化而变化。“客观世界是发展的,主观认识也是发展的。”[56]“概念这种东西已经不是事物的现象,不是事物的片面,不是它们的外部联系,而是抓着了事物的本质,事物的全体,事物的内部联系了。概念同感觉,不但是数量上的差别,而且有了性质上的差别。”[57]用发展的演绎思维来认识客观世界,而不是停留在固化的归纳认识上,是如何正确、科学看待世界、分析问题的根本性指导。这种认识是全面的、整体的,是要深刻把握本质的。
“必然性……在无穷的表面上的偶然性中为自己开拓道路。”[58]社会科学中马克思主义的方法论是归纳和演绎相结合的。这是马克思主义带给我们的一笔宝贵财富,也是需要深刻掌握、深入学习和切实投诸实践的。恩格斯指出:“历史事件似乎总的说来同样是由偶然性支配着的。但是,在表面上是偶然性在起作用的地方,这种偶然性始终是受内部的隐藏着的规律支配的,而问题只是在于发现这些规律。”[59]毛泽东也曾讲:“我们承认战争现象是较之任何别的社会现象更难以捉摸,更少确实性,即更带所谓‘盖然性’。但战争不是神物,仍是实践的一种必然运动。”[60]客观认识偶然性,清楚看到深度不确定性环境的客观现实,基于环境特征,探索本质、发现规律,运用归纳与演绎相结合的方法就能够把握现象,也就是在战略实践中形成可靠的对未来的预判。
(二)改造认识
从个别到一般,从感性到论理。科学哲学认为,知识的本质就是寻求普遍性规律。普遍性规律就是指相互间关系。把有关系的因素从无关系的因素中分离出来,就是知识的开始。就人类认识运动的秩序说来,总是由认识个别的和特殊的事物逐步扩大到认识一般的事物。人们总是首先认识了许多不同事物的特殊本质,然后才有可能更进一步地进行概括工作,认识诸种事物的共同的本质。[61]对许多自然现象的成功解释在人的思想中引起了一种要求更大的普遍性的冲动。大量的观察到的事实不能满足求知的欲望;求知欲超越了观察而要求普遍性,但不幸的是,人类总是倾向于甚至在他们还无法找到正确答案时就做出答案。科学的解释要求十分充分的观察和批判的思想;对于普遍性的期望越高,被观察的材料的分量必须越多,思想就越需要有批判性。[62]这种从个别到一般的“普遍性”的认识,就是归纳思维的反映,通过不断扩大对个别的、特殊的事物的观察量,将普遍性的观察形成规律性的认识,也就是成为“有批判性”的思想。这样的思想就是在从个别到一般的过程中形成的。
马克思列宁主义认为:认识的过程有两个阶段的特性,在低级阶段,认识表现为感性的,在高级阶段,认识表现为论理的,但任何阶段,都是统一的认识过程中的阶段。感性和理性二者的性质不同,但又不是互相分离的,它们在时间的基础上统一起来了。[63]论理的认识之所以和感性的认识不同,是因为它先暴露周围世界之内的矛盾,而能在其总体上,在一切方面的联结上去把握现象。[64]在认识世界的过程中,必须经历从感性到理性的过程,这也是从个别到一般的一种延续。感性就是观察中自然形成的认识,而论理的认识则深入到现象的本质,追寻普遍的规律性,最终指导实践,并在实践中修正和完善。也就是毛泽东所说的,“认识是从感性阶段进到理性阶段,再从理性阶段进到革命实践。从直观到思维,从思维到实践。认识的目的在把感觉材料作论理理解,两个阶段有区别,但不是不可逾越”[65]。而认识世界的目的,就在于掌握客观规律,用联系的、发展的思维来把握世界。认识的真正任务在于经过感觉而到达于思维,到达于逐步了解客观事物的内在矛盾,了解它的规律性,了解这一过程和那一过程间的内部联系,即到达于论理的认识。重复地说,论理的认识所以和感性的认识不同,是因为感性的认识是属于事物之片面的、现象的、外部联系的东西,论理的认识则推进了一大步,到达了事物的全体的、本质的、内部联系的东西,到达了暴露周围世界的内在的矛盾,因而能在周围世界的总体上,在周围世界一切方面的内部联系上去把握周围世界的发展。[66]
(三)推演的关键价值
从认识到实践,从孤立到联系。毛泽东指出:“通过实践而发现真理,又通过实践而证实真理和发展真理。从感性认识而能动地发展到理性认识,又从理性认识而能动地指导革命实践,改造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这种形式,循环往复以至无穷,而实践和认识之每一循环的内容,都比较地进到了高一级的程度。这就是辩证唯物论的全部认识论,这就是辩证唯物论的知行统一观。”[67]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现实世界往往很难给我们提供足够多、足够舒适的实践环境,而在现实中的实践往往成本极高、容不得试错。推演正是为我们提供了这样一种试验场,它可重复、可反悔、可反复试错、可根据需要调整。因此,推演就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通过实践来发现真理、证实真理、发展真理的重要手段,这是推演的一个重要价值。
这种实践环境所提供的哲学意义上的价值是至高无上的,因为它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反复观察世界、挖掘表象到本质、掌握偶然到必然的一种殊为珍贵的利器。马克思指出:“现实与认识——客体与主体——之辩证法的统一,实现于社会的实践之历史发展中。不只认识客体,并且认识主体,也在社会实践中起变化。人类作用于外部自然,一面变革它,同时又变革自己的性质。”列宁指出:“随着客观现实发生新的变化之后,无产阶级的政党及其领袖应该能动地认识新的现实和矛盾,获得新知识,提出新口号,指导无产阶级和人民大众在革命实践中取得新的胜利。”毛泽东也指出:“认识是能动的因素,起着改造世界的作用。”世界无疑是快速发展变化的,人作为主体,自身也与世界复杂联系,深刻变化。在这种变化中掌握世界、成功决策是极端困难的。而推演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光机器”。它让我们像拿着“播放遥控器”审查视频片段一样来审视世界,可以快进、慢放,可以重播,也可以换一个相同主题的片子进行比对。最终,在这个时光机器中我们掌握了大量反复验视的经验、知识和认识,将它们投诸现实实践,也形成了从认识到仿真实践,从仿真实践到再认识,最终投入实践并返回来改进认识和仿真实践的循环过程。
推演的另一个重要价值在于帮助我们更加清晰地认识事物的关联性。复杂关联性是世界的复杂性的根本所在。“所谓形而上学的或庸俗进化论的宇宙观,就是用孤立的、静止的和片面的观点去看世界。这种宇宙观把世界一切事物,一切事物的形态和种类,都看成是永远彼此孤立和永远不变化的。如果说有变化,也只是数量的增减和场所的变更。而这种增减和变更的原因,不在事物的内部而在事物的外部,即是由于外力的推动。”[68]在进行预判的过程中,人的思维往往是线性的、单线程或者少线程的。这对于解决复杂关联性问题是极其不利的。推演为我们提供了这样一种解决方案。我们既可以审查决策主体与外部世界的复杂关联互动,也可以审视决策主体内部在信息感知、传递机制和决策程序方面存在的复杂互动关系。毛泽东指出:“和形而上学的宇宙观相反,唯物辩证法的宇宙观主张从事物的内部、从一事物对他事物的关系去研究事物的发展,即把事物的发展看做是事物内部的必然的自己的运动,而每一事物的运动都和它的周围其他事物互相联系着和互相影响着。事物发展的根本原因,不是在事物的外部,而是在事物的内部,在于事物内部的矛盾性。”[69]推演正是这样一种宝贵的手段,在观察问题上为我们提供“放大镜”“显微镜”,在实践检验上给我们提供“时间机器”“播放遥控器”,在审视复杂关联性上给我们提供“庖丁之刀”与“剥茧之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