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到极处尽是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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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透明(一)

金碧辉煌的演播大厅,由四家网文平台联合举办的“十三大天王”颁奖典礼正在进行。

作为唯一的女作家,桂馥压轴登场。

主持人笑语吟吟地问道:“桂馥老师近两年夺奖无数,不知这一次有何特别的感想?”

桂馥身穿一件黑色长摆晚礼服,优雅地接过奖杯,答道:“感谢网站的推荐和网友的投票,很荣幸能在四大网站第一次联合举办的评比中获奖。网络时代为新型文学的发展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广阔舞台,愿桂馥的花园永远为读者绽放。”

主持人道:“最近有什么好消息要分享给大家吗?”

桂馥听得出主持人的弦外之音,“最近有两部作品正在筹备,敬请期待!”

颁奖典礼结束,十三位获奖的网络作家登台合影。

投票最高的桂馥被安排在中心位,其余作家按照资历排站。

摄影师举臂高呼:“各位老师,请看这里!”

十三位顶流网络作家微笑致意。

“咔!咔!咔!”

合影结束后,记者一窝蜂涌上颁奖台。

左右两侧的男作家们像躲避瘟疫一般快步退散,生怕惹上什么大麻烦。

记者们纷纷举起话筒指向桂馥:“桂馥老师,业界纷传你签了两家网站脚踏两只船,请问是真的吗?”

“请问裴渊老师向你求婚的事是真的吗?”

“不是说你和萌蕾的魏总在一起了吗?”

“你究竟是和裴渊还是魏清宽在一起了?难道男人也是脚踏两只船?”

桂馥被一连串毒舌问题堵得哑口无言。

记者们举着话筒左拥右挤,继续连珠炮似的提问:“听说你借助高层打压其他女作者?”

“请问作家电眼黑猫炸号退圈你一手策划的吗?”

“您认为网络作家终将取代传统作家吗?”

“您新发布的《双向压迫》是在批判婚姻制度吗?”

桂馥下意识地后退,高跟鞋一不小心踩在了裙摆上,当众摔倒在地。

礼仪小姐们本想上前搀扶,无奈挤不过那些身强力壮的记者。

各路媒体已将桂馥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几圈,恨不得将话筒塞到桂馥嘴里。

“你是否利用粉丝打榜陷害竞争对手?”

“你是因为嫌贫爱富才甩掉前男友的吗?”

“听说魏清宽要单独为你成立工作室是真的吗?”

“请回答一下!”

桂馥无助地望着一张张狰狞的面庞和耀眼的闪光灯,愤怒答道:“都是谣言!我没有脚踏两只船!我只签了文渊阁一家,至于文渊阁和哪家公司合作与我本人无关!而且我没有和裴渊、魏清宽他们任何一个人在一起!”

此话音一落,在场的粉丝不高兴了。

一瓶矿泉水重重扔到了台上,险些砸中桂馥的脸。

粉丝伸臂怒吼道:“你凭什么拒绝我家哥哥?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记者的镜头寻声而去,此人正是畅销书作家裴渊的一位大粉。

既然人家大粉都这么说了,也侧面证实了传言。

粉丝们继续鸣不平:“真替我们哥哥委屈!哼!”

“贱人就是矫情!”

“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长什么癞样!”

激动的粉丝将更多的杂物扔向颁奖台。

混乱之中,桂馥的发髻被打散。

几缕长发披下,显得有些狼狈。

桂馥随手捋过长发,辩解道:“我和裴渊只是普通朋友!睡衣事件只是碰巧一家赞助商而已,你们凭为什么认定我和裴渊在一起了?”

一个萌蕾文化的记者愤愤道:“一边吊着裴老师,一边还吊着我们魏总不放手,您这第一名的票是靠男人刷出来的吧?真替我们魏总感到不值!”

“我没有吊着魏清宽!我和他根本没关系!凭什么你们对男作家就只关心作品,对女作家却只关注绯闻?”

“哟,您是在挑拨男女对立吗?”记者反呛。

多说一个字都是错。

桂馥刚想爬起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发现高跟鞋勾住了礼服的裙摆,硬生生划开了一道口子。

观众席的咒骂之声依旧此起彼伏。

桂馥胸腔堵着一口气,盛怒之下径直将裙摆扯掉,推开记者便往后台跑去。

记者仍不罢休,举着话筒紧随其后。

桂馥逃命一般狂奔,慌乱之中没有看清脚下,一脚踩空坠落奖台。

堕入深渊的过程中,过去的一幕幕画面涌上心头......

*

两年前的夏天。

桂馥本名文心澜,生活在汶城的一个老旧小区。

书房电脑桌前,男友佟路挡住了屏幕:“别写了!写再多也没人看!”

“千金难买我乐意!”文心澜一把推开了男友,专注敲打着键盘。

佟路整理了一下西装衣领,问:“我这次出差要两个多月,不抱一下吗?”

文心澜这才反应过来,抱住男友道:“哎呀老公,你又要走了?这次早点回来!我不想和你分开那么久!”

“我也不想和你分开。要不是为了给咱家多挣点钱,谁愿意干投行啊?天天东奔西走没个着落,连顿家里的热乎饭都吃不上。”

“老公辛苦了!”

文心澜刚要起身送男友出门,远处传来了电闪雷鸣。

“快下雨了,带把伞走吧!”

佟路接过雨伞,摸摸文心澜的发顶,叮嘱道:“没事多出去跑跑步,锻炼锻炼身体,别老窝在家里码字!写那么多年也没见你挣到钱,纯粹浪费时间!”

“又开始唠叨了!臭老公快走吧!别误了航班!”

佟路拖着行李走了两步,又不忘扭头道:“少喝可乐!牙疼了又掉眼泪!”

“知道了!老公一路顺风!”

文心澜目送男友离去后,悻悻返回家中。

黑云压城的下午,房间里又闷又热。

文心澜从衣柜的深处翻出一瓶可乐,拉开瓶盖一饮而尽。

畅爽的泡沫在口腔中跳跃,快意唤醒全身。

文心澜坐回桌前,望着存稿陷入沉思。

她写网文已经十年了。

十年期间,她以不同的笔名在不同的网站发表过十余部作品,累计七百万余字,可惜一本也未能签约,一分钱的稿酬也没有得到。

文心澜甚至不能称之为作家。

在社会上有一定影响力,有稿酬的作者才算作家。

现在的她充其量只算是网文创作爱好者。

文心澜从心底觉得自己不是写得最差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所创作的每一部作品都不符合网站签约的标准。

不能签约,也就意味着没有收入。

即便指纹已经被键盘磨平,也没能换来老天爷的丝毫垂怜。

不过文心澜从来不曾放弃。

她相信终有一天,她能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铃铃铃!”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

文心澜接通电话,另一头响起公司老板祁建民的声音:“小文啊,李总这有个合同需要盖章,你快到公司来一下!”

“好的,我这就过去。”

惬意的周末时光被打断,难免让人恼火。

文心澜的本职工作是一家科技公司的人事专员,同时负责公司的公章管理,每当公司有合同着急盖章时,需要她随时回公司加班。

好在这份人事工作比较稳定,也没有业绩考核,还算比较轻松。

文心澜也因此可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写作上,下班后也能坚持熬夜码字。

窗外的雷声越来越近。

文心澜随手抄起一把雨伞,提包换鞋出了门。

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狂风夹杂着湿气扑面而来。

刚跑出小区,恰巧看见大门口停着一辆出租车。

一想到自己收入微薄,房贷主要靠男友一人承担,文心澜还是决定坐公交,多为家里省几块钱。

在公交站台等了一会,大雨倾盆而至。

出租车打开双闪,鸣笛招揽客人。

文心澜不为所动,继续等着公交车的到来。

十分钟之后,出租车司机瞥见公交车灯的影子,赌气猛踩下油门。

“哗啦啦!”

疾驰而过的车轮溅了文心澜一身的污点。

眼下已经来不及回家换衣服了,文心澜只得硬着头皮上了公交。

车上人很多,她勉强找到一个抓靠的扶手,从包中拿出纸巾,擦了擦裙摆上的脏迹。

二十八年的人生里,似乎每一天都过得很平静。

难得漾起的波澜,也便是偶然的无良出租车了吧……

公交行驶了许久,停站的时候,大雨转为暴雨,视线一片模糊。

文心澜撑着弯折的雨伞回到公司,湿哒哒从电梯走出。

“祁总,我来了!”

祁建民招招手:“小文啊!快来快来,李总这有份合同需要盖章,着急用呢!”

“好的,我这就盖。”

文心澜掏出钥匙,从两层加密锁的柜子中取出公章。

红章落定,正在中心。

当文心澜把合同递回去的时候,隐约觉得对面李总的脸色有些难看。

许是今天的裙子脏了,给公司丢人现眼了吧!

文心澜弱声开口:“祁总,还有别的事吗?”

祁建民道:“没事了,你回去吧!辛苦你跑一趟!”

“没关系,应该的。”

出了写字楼,文心澜依然选择坐公交回家。

可由于风大雨急,这一班次的公交车出了剐蹭,下一辆等了半个多小时才到。

疾风乱雨之下,文心澜已经从头到脚已经湿透了,狼狈不堪地收伞上车。

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大爷大妈,纷纷指着公交司机的鼻子破口大骂,抱怨等了这么久才来,淋感冒了谁付医药费,并口口声声要电话投诉。

公交司机很是委屈,一旦投诉被核实,恐怕这个月的绩效奖金就要扣没了。

万般无奈之下,公交司机只得猛踩油门,加足马力至最大限速。

随着车速大幅提升,文心澜连忙抓紧了扶手。

飞奔了两公里后,公交车行驶到一红绿灯路口处。

眼看绿灯倒计时,即将转为黄灯,公交司机一脚油门踩到底,准备趁黄灯冲过去。

谁知,左前方一辆小货车突然发动,还没等该方向的红灯变为绿灯,便提前加速驶出。

后面的车辆也误以为变绿灯了,纷纷跟着冲了出去。

雨天路滑,视线本就不清,当闯黄灯的公交司机看到小货车横冲而来之时,刹车也无济于事,两车直接呈九十度狠狠撞击!

“轰隆隆!”

车祸声伴随着惊雷声。

小货车后面跟着的小轿车、公交车也一辆接一辆撞了上去。

“砰!砰!砰!”

两辆公交车和小货车发生了连环撞,连带四五辆避让不及的小轿车,噼里啪啦撞碎了一片。

“啊!”

“救命啊!”

公交车上的乘客摔倒一片……

儿童吓得大声啼哭……

警车远远开始鸣笛……

*

当文心澜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房里。

外面走廊里尽是患者的呻吟声,以及家属的喧哗吵闹声。

脑海中回忆起发生车祸前的画面。

猛烈的撞击让文心澜随着其他乘客一起摔倒在地,踉跄中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当场晕了过去。

从小到大,文心澜还从未经历过如此惊心动魄的事故,越想越觉得后怕。

病房里只有两张病床和一个简易的临时床位。

隔壁床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子,正背对着身子玩手机。

临时床位坐着一个十几岁小妹妹,像是正在念书的学生。

文心澜平复了一下心情。

她既不敢打电话给父母,生怕家乡的老人们担心。

同时也没办法打给男友。

佟路今天刚刚出差,说是有个很重要的项目要考察,两个月回不来。

文心澜只能打给了最好的朋友甄暖。

“暖暖,我出车祸了,你能不能来医院一趟,帮我把笔记本和充电线带过来?顺便再带点洗漱用品?”

“什么?你出车祸了?伤得重不重?哪家医院?”

“在汶城骨科医院。”文心澜望着柜台上的病床信息,并尝试着伸腿弯腿,“好像就是额头破了,右腿有些痛。”

“等等我,我马上过去!”

“暖暖,千万别忘了拿我的笔记本电脑,今天我还没更新呢!”

甄暖嗔怪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写网文?真该给你发个爱岗敬业奖!”

前手刚挂断了电话,后脚护士小姐端来热水和药片。

病房里的两个病友依次服药。

文心澜接过药片,问:“护士,我刚醒有点晕,请问我是伤到哪了?”

护士答:“目前还不好说,医生怀疑你腿部可能有点小骨折。但是医院一下子来了太多的病人,CT和核磁机不够用的,暂时先给那些危重病人使用,你们病房要排到明天才能检查,到时候出了结果会通知你们的。”

“谢谢。”

一个小时后,甄暖提着大包小包走进病房,“文文,你怎样了?”

文文是文心澜的小名。

甄暖与文心澜生于菱城,是自幼玩到大的发小。

毕业后,两人一起留在了省城汶城工作。

“应该没什么大事,还有几项检查要明天才能做。”文心澜接过行李,“暖暖,谢谢你!”

“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车祸呢?还撞得这么严重?我来的路上全都是伤患,吓死我了!”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雨天路滑,刹车失灵吧!”

“叔叔阿姨知道了吗?”

“我没敢跟他们说。”

甄暖左右环视了一圈,问:“佟路呢?出了这么大的事,佟路怎么没来?”

“我没跟他说……佟路今天出差了,我不想打扰他的工作。”

“工作重要还是家人重要?文文,你们不是已经决定今年要订婚吗?哪有他这样当未婚夫的啊?”

“是我没告诉他,不怪佟路。暖暖,我发现你对佟路会有一点点敌意。”

甄暖抓住文心澜的手小声道:“作为好朋友,我不应多说他的坏话。可我总觉得佟路不可靠,有一些大男子主义。”

“暖暖,佟路真的已经很好了,家里的房贷几乎全靠佟路一人承担。他也从不嫌弃我收入低,一直努力为我们的家庭奋斗。”

“可是伯父伯母给你的嫁妆金,还不是都握在了佟路的手里?万一哪天他跑路了,你岂不是人财两空?”

“嫁妆是我主动给他的,又不是他抢的!再说我又不会理财,佟路比较会投资啦!”

“是,干投行的能不会投资么?但他天天在外面跑,莺莺燕燕诱惑那么多,万一变心了怎么办?”

“佟路不会的。我和他是校园恋情,在一起已经七年了,感情一直很稳固的。”

“七年了还没结婚,难道一点问题也没有吗?”

文心澜默了一阵,才道:“佟路父母家比较穷,全靠佟路一个人打拼。他说等他攒够了钱,再给我办一场体面的婚礼。”

“男人靠得住,猪都能上树!”甄暖替文心澜掖了掖被子,坐在了旁侧,“今晚还是让我陪着你吧!”

“不用了,我伤得不重,用不着陪人,而且你明天还要上班呢!”

“我刚刚已经和组长请假了。既然叔叔阿姨和佟路都不在,明天我陪你去做检查。”

文心澜颇为感动,拉住甄暖撒娇,“谢谢!我就知道我们暖暖最好了!”

“说什么谢!咱俩谁跟谁啊?你先写文吧!我刷一会短视频。”

过了一阵,文心澜码字码累了,伸臂抻了个懒筋。

甄暖举着手机惊讶道:“文文,大新闻!有个女明星偷税10亿!”

“10亿?”文心澜扒着手指头计算着,“我一个月工资五千,挣10亿需要一万多年!也就是从新石器时代原始人那会开始工作,不吃不喝不死干到今天才能挣10亿!”

“新石器时代?”

“暖暖,你收入比我高些,一个月一万工资,再加上年终奖和福利啥的,估计从母系氏族公社时期开始就差不多了。”

“哈哈!我这一万块是朝九晚九大小周换来的,其实不比你五千强哪里去。最起码你还能搞个副业,我下了班真是一点精力都没有了,回家只想睡大觉。”

“我哪有啥副业?别说我现在没签约没收入,即便我下一本签约了,顶多就是拿个全勤奖,一个月总共一千五,挣10亿需要五万多年呢!”

“我记得前几年全勤奖更低吧?以前我有个喜欢的作家,说一个月才三四百。”

“是啊,那会要从二十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开始算起!只怕人猿还没进化成人类吧?哈哈!”

“文文,你也别灰心,说不定哪天你突然红了,年薪几百万几千万呢!”

文心澜伸指嘘声道:“嘘!别让人家听见了,否则还以为我出车祸撞坏脑子了呢!”

这时,一个记者模样的女子拿着话筒走进病房,后面还跟着一个摄像小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