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和孩子
《她》周刊不久前将七十位女性小说家集聚在一幅相片上,照此看来,女作家是动物学上奇特的种类:她生产小说,分娩孩子,两者混乱地杂叠在一起。譬如呈现出:雅克琳·勒努瓦(Jacqueline Lenoir,两个女儿,一部小说);马丽娜·格雷(Marina Grey,一个儿子,一部小说);尼科尔·迪特瑞尔(Nicole Dutreil,两个儿子,四部小说),等等。
这意味着什么呢?写作是一种光荣而大胆奔放的举动;作家是“艺术家”,人们认为他有权利奔放不羁;因为至少在《她》的法国读者眼里,他通常承载着判断社会良知的能力,他必以其这般服务而得到报偿:大家默许他拥有有点儿独特个性的权利。但请注意:她们若不首先顺从于女子身份的永不改变的规则,就不能够利用这条契约,愿所有妇女都相信这点。女人在世间是为男人生孩子的;她们想写什么,尽可让她们写,让她们粉饰自身的境况,但要紧的是不可背离这点:提升她们的地位,不能使之扰乱了圣经规定的她们的命运,经由赞颂她们的母性,即刻使之为与作家生活自然相关的奔放不羁付出代价。
女人因此而充满干劲,自由自在;她们装扮成男人,像男人那样写作,但决不疏远男人;女人生活在男人的目光之下,以她们的孩子来平衡她们的小说;稍许从事一下她们的职业,但很快回返到她们的境况当中去。一部小说,一个孩子,些许女性主义,一点儿婚姻状况,将艺术之历险系缚于家庭坚固不移的支柱上:从这般结合中,两者都获益良多;牵涉到神话,互助总是产生成效。
譬如缪斯将其崇高之象赋予家务琐事;为回报这番恩惠,生育(生殖)的神话也归于缪斯,她有时候担待着些许轻薄的名声,拥有体面的保证,婴儿室动人的环境。因而所有这一切在最美好的世界——《她》的世界呈现得更加漂亮而舒适:愿女人获得自信,她们完全能像男人一样,达臻创造的绝妙境地。但要让男人很快放下心来:女人不会丧失什么,她们至少仍会自然而然地保留可随时使用的生育者的身份。《她》迅疾无比地表演了莫里哀式戏剧的场景;一面说是,一面又说不是,忙不迭地想不得罪任何人;就好比唐璜处在两位农家女子中间,《她》对女子说:你们跟男子一样有才华;对男子说:你的女人就只是女人而已。
在这场双重生产中,男人起初仿佛并不露面;看起来只有孩子和小说两者呈现出来,它们都只属于母亲;由于差不多七十次不断地观看框在同一个版面内的作品和孩子,人们会觉得它们都是想象和梦幻的结晶,是理想的单性生殖的神奇产物,这既给女人带来创作的巴尔扎克式的喜悦,又引发她母爱的温柔的欢愉。如此,这幅家庭照内男人在何处呢?无处在,又无处不在,一如天空、地平线,是确定某种条件、涵盖某种状况的权威。如此这般便是《她》的世界:女人在那儿总是属于同一个种类,清一色地井然有序,努力保护其特权,且一直迷恋其受约束的状况;男人决不会框在一个范围内,女性则在其中纯净而自在,充满力量;但男人无处不在,他对一切施加压力,使之存在;他自古以来就是不在场的上帝,拉辛笔下的神:《她》的女性世界没有男人,但通体由男性的目光构成,这片天地活脱脱就是女子聚集做活的闺房。
《她》的每一个手段当中都存在着这种双重运作:将女性框圈在闺房的范围内,只有这样,尔后才能使之在其中自由自在。享受爱情、工作、写作,做女实业家或女作家,但永远要记住男人存在着,记住你不是像他那样造出来的:你的生活状态只有依据他的生活状态才是自由自在的;你的自由是一种奢侈,你只有首先确认了做母亲和妻子这一天然的职责,自由才是可能的。如果你想自由的话,那就写作吧,我们女人都以此为无上光荣;但不要忘了,你还要生养孩子,因为这是你命中注定要做的。耶稣会的一条道德教义:采用与你的状况相适应的道德准则,但决不要抛弃这准则所依赖的信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