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灭蒋军魂
新瓶旧酒
自1946年7月13日苏中战役打响,到1947年2月23日下午莱芜战役结束,粟裕率部歼灭敌人已达23万多人。这里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率华中野战军作战,打了11仗,歼敌近10万,其中以苏中战役战果最为辉煌;第二阶段率华东野战军作战,共打了3仗: 宿北、鲁南、莱芜三个大胜仗,歼敌总数超过13万人。如果加上这半年多以来,其他兄弟部队、地方武装和民兵游击队所歼灭的敌人,那么,整个华东战场的歼敌数就已经超过了30万人。而且粟裕所率领的部队已从苏中战役开始时的3万多人到莱芜战役结束,并经休整后,连同后勤部队已达36万多人,拥有11个人员充足、建制完整、武器配备合理、战斗力坚强的步兵纵队(整编军),还新组建了一个包括骑、炮、装、工四个兵种的特种兵纵队。仅仅人员就增长6倍,实际上,华东野战军已经成为全国战场上战斗力最强大的武装集团。这就是以歼灭敌人有生力量为主要目标的军事思想,这就叫此消彼长!
从另一方面讲,至1947年3月,蒋介石发动的全面内战,已经整整8个月了,在此期间,国民党军占领了解放区城镇105座,付出了71万人的沉重代价,用于第一线作战的兵力由原来的117个旅减至83个旅。
这种彼此消长的结果,使形势发生了变化,敌我双方的战略方针都作出了相应的改变。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鉴于内线歼敌有利,确定华东野战军继续执行内线作战,于1947年3月6日致电华东野战军:“考虑行动应以便利歼敌为标准”,原令你们提早转到外线之计划,“现可改变,大约本年全部时间均可用于内线作战”(后来,中央军委命令华东野战军于当年7月转到外线),并要求华东野战军“在今后十个月内再歼敌四十至五十个旅”。
蒋介石则改变战略方针,由对解放区实行全面进攻转变为重点进攻,即集中兵力对解放区的两翼——陕北和山东实行重点进攻,而对其他解放区则采取守势。有人把蒋介石的新的作战方针称之为:“新瓶装旧酒”。新瓶: 作战的战略方针是新的;旧酒: 消灭共产党的决心没有改变。
千万不可小看蒋介石,他从只带一把雨伞单枪匹马闯上海,逐步发展成为国民党与中华民国的党国元首,决非等闲之辈。他那新的战略方针,固然反映了国民党军兵力不足的现状和困境,但也是认真总结了前一段作战失利的教训,而在战略方针上所作的相应改变。平心而论,应该说是一种有针对性的明智之举。陕北和山东是解放区的两翼,把其作为重点,从军事上看,既可集中兵力,又可从东西两侧钳击解放军,将西北解放军歼灭或压缩到黄河以东,将华东野战军歼灭或压缩到黄河以北,迫使解放军绝大部分退居华北,以便于解决华北和东北问题。陕北是中国革命的中心,解放区的心脏,关系整个战争和革命全局。华东解放区则直接威胁国民党的政治、经济中心南京和上海,并扼制着联结东北的海上通道。因此,蒋介石从内战一开始就把华东解放区作为其全面进攻的主要方向。何况现在的华东野战军又已经成为全国战场上最强大的作战集团,8个月歼敌24个旅,总数达30万之众,为各战区之首。给了蒋军以极其沉重的打击,令蒋介石深感该战区对其威胁最大。蒋介石若能在陕北、山东两个重点方向得手,其影响之大是可想而知的。所以,蒋介石把这次战略方针的调整视为“关系党国生死存亡的大事”。
国民党军对山东的重点进攻,具体的准备工作在莱芜战役一结束就开始了,从3月初到4月初,整整花了一个多月的准备时间。其具体步骤是: 一、 进行黄河归故,即在郑州花园口合龙,使黄河回归故道,以限制晋冀鲁豫野战军南北机动,切断华东与晋冀鲁豫的联系;二、 将王敬久兵团由晋冀鲁豫战场调到山东战场;三、 撤销徐州、郑州两绥靖公署,组成徐州指挥所,统一指挥两署所属部队。此外,整编第九师正在由武汉向山东调动。
在兵力部署上,国民党用于山东方向已达24个师45.5万余人,占蒋军总兵力的27%,占进攻总兵力的66%,也就是说,进攻山东的兵力是进攻陕北的两倍。而且,蒋军的五大主力中的三个,即整编第七十四师,整编第十一师和第五军均调集到山东战场。并以三大主力为骨干,组成三个机动兵团: 汤恩伯第一兵团辖第七十四、八十三、六十五、七十五、二十八、五十七等整编师;王敬久第二兵团辖第五军,整编第八十五、七十五、七十二师等;欧震第三兵团辖整编第十一、九、二十、六十、八十四师及第七军。共17个整编师43个旅,约25.5万余人,执行机动突击任务。另以7个整编师17个旅约20余万人,配置在以徐州、济南为中心各地及鲁南等地,担任守备和策应任务。
在具体作战的战术运用上,蒋军也进行了认真研究,作了相应的改变。解放战争初期,蒋军多采取长驱直入、分进合击、乘虚进袭的战法。鉴于屡遭各个击破而被歼灭的教训,自鲁南战役以后,蒋军统帅部就明确提出“集中兵力,稳扎稳打,齐头并进,避免突出”的作战方针;又因莱芜战役采取了南北夹击的战法,致使北线的李仙洲集团被全歼的教训,遂进而提出“密集靠拢,加强维系,稳扎稳打,逐步推进”的方针。进一步加强了兵力的密度,成纵深梯次部署,作弧形一线(近半圆形)同步推进,免遭分割和各个击破,而陷华东野战军于战略、战役的布局与态势上的不利地位。
为贯彻实施对山东重点进攻的方针,陆军总司令顾祝同进驻徐州统一指挥,蒋介石则坐镇南京统筹策划。看来,蒋介石对华东野战军大有“灭此朝食”的决心和气概。是的,他的计划是周密的,他的决心也大得不能再大了,只可惜,他的对手是粟裕,无论胆略,还是智慧,他都要棋差一着。
苦寻战机
面对国民党大军压境,华东军民无不义愤填膺。为此,陈毅曾在一次干部大会上慷慨陈词,他说:“为了全局的胜利,即使我们华东野战军全部牺牲,我们也会再建一个野战军去参加全国大反攻!”陈毅的话,充分表达了华东野战军全体将士英勇顽强、不惧强敌、不怕牺牲的坚强意志和勇于献身的精神。
粟裕是个做具体事的人,他把自己关在作战室里,面对地图比比划划,长时间地思考着。他认为,敌人在兵力上占有很大优势,战略战术上也有很大改进,有利于我的战机相对减少了。但是,敌人也有不可克服的矛盾。在内部关系上,存在着嫡系与非嫡系、主力与非主力、中央军与地方军、上级写下级、官与兵之间的诸多矛盾。在作战中,这些矛盾必然表现出来,要达到指挥和行动上集中统一、步调一致是不可能的。蒋介石依仗其强大兵力,企图尽快与我军决战,而他的战场指挥员力求保存实力,乏勇怯战,一与我军接触,立即收缩靠拢,甚至见死不救。这种情况,给我们利用对方矛盾,创造战机,提供了客观条件。从这种实际情况出发,他建议前委: 坚持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的方针,决心同敌人进行几次大的较量,动员全军立足于打大仗、打硬仗、打恶仗。在敌人重兵进攻的开始阶段,则采取持重待机的方针,发挥我军优势,利用敌人矛盾,以积极主动的作战行动,吸引敌人,调动敌人,疲惫敌人,迷惑敌人,审慎地观察战场形势的细微变化,分析掌握敌人的行动规律,能动地创造战机。如果条件具备,就坚决歼灭之;否则,就改变或放弃原定计划,绝不浮躁轻战,绝不冲动蛮干。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这是苏洵《心术》中的名言,也是粟裕的座右铭,他一直铭记在心中,并运用于实践。就是说粟裕是个举重若轻、指挥若定的人。有一位著名上将,毛泽东称为“也是一路诸侯”,后来还曾担任过军事科学院主要领导人的宋时轮,他的话很有代表性:“老子1926年投入黄埔军校,在军校我是高材生,在同辈中我是杰出人物。所以,开始没把游击队出身的粟裕放在眼里,几仗一打,不服是不行的。以后打仗,只要后面指挥所里坐的是粟裕,心里就踏实,再难打的仗,也睡得着觉。如果后面坐着的不是粟裕,那就麻烦了,仗还没打,心里就有些紧张,感到压力很大,胜负未卜啊!”
粟裕还是个不轻易改变主意的人。一般情况下,粟裕的建议都会在前委会上获得通过,但也有例外,那就是鲁南战役。多数人主张,为确保胜利,先打弱旅。只有粟裕坚决主张先打整编第二十六师和第一快速纵队。后来,在师以上干部会上,粟裕一番话,说服了师以上干部,也说服了前委会上不同意他的意见的人。实践证明,粟裕是正确的,不但打了大胜仗,歼灭5.3万敌人,而且还有了组建特种兵纵队的物质基础。
这一次,粟裕的建议在前委会上获得一致通过后,立即上报了中央军委。从4月初到5月初一个多月时间里,华东野战军主力部队,充分利用在解放区腹地的有利条件,同国民党军在鲁南和沂蒙山区周旋,忽东忽西,时南时北,欲擒故纵,避实击虚,将部队集结在便于机动作战的位置。陈毅把这战法形象地比喻为“耍龙灯”: 我军挥舞彩球逗引,国民党军好像蟒龙一样回旋翻滚。以此种办法调动敌人,迷惑敌人,疲惫敌人,以创造战机。
华东野战军原计划歼击由陇海线北进的汤恩伯兵团的整编第七十四师,故派了三个纵队南下陇海路东段。汤恩伯发觉华东野战军的企图后,不仅不派兵回援,反而把两个军调到临沂,使队形更为密集,令华东野战军难以对其分割聚歼。粟裕立即改变计划,令部队绕到刚刚调到山东战场的王敬久兵团侧后,抓住其左翼薄弱环节,攻击占据泰安的整编第七十二师。
敌整编第七十二师,是有几十年历史的川军主力部队,日美混合装备,富有山地作战经验,但非蒋军嫡系部队。泰安地区属山地,地形对其有利,且工事坚固,利于防守。但北有泰山,南有徂徕山相隔,不利于其同济南的王耀武、曲阜的邱清泉相互配合支援。而这一点正好有利于华东野战军对其分割围歼。
粟裕抓住战机,当即下定决心,围歼泰安之敌,同时打援。于4月20日发起泰安战役,以三个纵队围歼泰安之敌,以四个纵队歼击可能来援之敌。24日顺利完成了对泰安的包围。
粟裕特地要求陈锐霆,要亲自率领榴弹炮团参战,因为,这是一次有规模效应的步炮协同作战,让炮兵在实战中逐步成熟。新建不久的榴弹炮团,充分发挥了“炮兵乃战争之神”的作用,在攻打嵩里山制高点时,与第三纵队配合很好,很快将守敌一个营全歼。整编第七十二师师长杨文泉兵败被俘后说:“你们有那么多大炮,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你们火力组织得这么好,步炮协同得如此出色,更是我们没有想到的。”
在战斗的过程中,杨文泉在危难之时,多次向友邻部队乞求救援,邻近泰安的各路蒋军,无论是王耀武部,还是邱清泉部,居然均按兵不动。距泰安仅一日路程的整编第八十三师,眼睁睁地看着七十二师被全歼,却安之若素。
经过三日激战,华东野战军攻克泰安城,全歼整编第七十二师师部和两个旅,生获中将师长杨文泉,总共歼敌24000余人。
泰安战役是华东野战军在沂蒙山区打的一个大胜仗,也是一个随机应变,当机立断的典型战例。在泰安战役后的一段日子里,部队虽然与国民党军有过几次交手,但由于敌军密集靠拢,增援很快而又行动谨慎,不得不几度改变作战计划。如放弃出击郯城、新安镇等地,放弃对进犯新泰之敌的包围等等。总之,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打上痛快淋漓的大歼灭战了。因此,广大指战员手心发痒,实在沉不住气了;于是各种牢骚、怪话、顺口溜便传开了:“陈司令的电报嗒嗒嗒,小兵的脚板嚓嚓嚓”;“机动机动,光走不打,只耍龙灯”等等,不一而足。
这些怪话传到粟裕那里,他反而非常高兴,他说:“我们的战士们多么可爱啊,这是他们求战心切的表现,这种精神应该保护。不过,要做工作,打通思想,提高觉悟。”他亲自对师以上干部动员说:“我们的电报不嗒嗒嗒,你们的脚板不嚓嚓嚓,又怎么能调动敌人?我们就是要用耍龙灯的战法,把敌人拖得疲惫不堪,造成有利战机,打更大的歼灭战。同志们,‘守株待兔’是等不来打大胜仗的战机的。你们要理直气壮地做深入细致的思想政治工作,把打运动战、打歼灭战的指导思想,变成广大指战员的自觉行动。”
5月4日,毛泽东为中央军委起草的电报,明确地肯定了华东野战军持重待机的方针,指出:“敌军密集不好打,忍耐待机,处置甚妥。只要有耐心,总会有歼敌机会”。《毛泽东军事文集》第4卷,军事科学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第58页。
面对华东野战军平静似水的态势,国民党军的将领们坐不住了,出现了焦急情绪。华东野战军的“耍龙灯”,诱使国民党军尾随其后,进行了长达千余公里的武装“大游行”,真可谓苦不堪言。因为重武器、大装备在山地里行进是很困难的,有时候还必须让工兵临时筑路。这样,国民党军不仅抓不住战机,而且削弱了战斗力,暴露了内部矛盾,搞乱了战略部署,造成行动上接连失误。
面对这种情况,蒋介石也坐不住了。他打算赤膊上阵,直接指挥,高度集中,速战速决,以达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可是事与愿违,由于其内部存在着无法克服的派系矛盾,许多将领为保存实力而尽量避免与华东野战军作战,甚至对其他部队见死不救,作壁上观。对于那些非嫡系部队而言,泰安整编第七十二师的教训,是刻骨铭心的。因而,行动犹疑,进展迟缓。蒋介石为此焦躁不安,他发怒了,严令顾祝同加快“进剿”,限于5月初“打掉陈、粟主力”。
在蒋介石的严令下,蒋军的进攻果然有所进展。他们未经激烈战斗,居然轻而易举占领了临沂、新泰、莱芜一线。令蒋介石、顾祝同欣喜异常,误认为华东野战军“攻势疲惫”,其主力不得不向东转移,而向淄川、博山、南麻、坦埠、沂水、莒县一线撤退。于是头脑发热,决定“跟踪进剿”。将“稳扎稳打”的战法改变为“稳扎猛打”,三个兵团同时向莒县、沂水、悦庄、淄博一线全力推进,企图将华野主力围歼于沂蒙山区,至少也要将华野主力赶过黄河。国民党的喉舌《中央日报》为此欢呼:“雄师北指,气吞沂蒙!”
这样一来,“稳打”变成了“猛打”;“逐步推进”变成了“全线急进”。国民党军队密集靠拢的态势,果然很快就发生了变化。华东野战军一个多月来,积极创造、苦苦寻找的战机终于到来。
粟裕对这一段机动作战的经验作了认真总结,他指出:“战机不是自然出现的,而是通过我军的指挥得当,广泛机动,诱使敌人因应而动,所创造出来的”。他认为,这一段机动作战与孟良崮战役是一个整体。“这一段作战行动是非常必要的,不能同孟良崮战役割裂开来,孟良崮战机的出现,是这一段作战行动的结果。创造战机与出现战机是因果关系,没有前者就没有后者。两军相争,都力争主动,力避被动,以为有利战机是‘守株待兔’可以得来的,那是违背战争指导规律的。”《粟裕战争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1988年版,第491页。当机决策
在蒋介石的严令下,蒋军确实取得了一些“进展”。于是,顾祝同得寸进尺,于5月10日,明确命令: 欧震、汤恩伯、王敬久三个兵团向莒县、沂水、悦庄、淄博一线推进。蒋介石的“急先锋”汤恩伯指挥第一兵团,计8个整编师,向沂水、坦埠方向进攻。当天深夜,华东野战军侦察部队侦知: 汤恩伯兵团的第七军和整编第四十八师的先头部队已经进至河阳以北的苗家庄、界湖,有继续进犯沂水之态势。这两支部队位于敌军的右翼,比较暴露。粟裕当即决定,首先歼灭该敌于沂水、苏庄地区。他一面命令各参战部队火速向预定战场开进,一面向中央军委报告。很快,中央军委电复,批准实施该作战计划,望务必打好这一仗。
尽管,战机总算到来了,但是,粟裕认为,敌第七军和整编第四十八师,并不是十分理想的打击对象。这两支部队属于李宗仁、白崇禧的桂系,号称“猴子军”,打仗很狡猾,也很顽强,同他们作战难有俘获,往往打成消耗战。因此,作战命令下达后,粟裕还特地指派专人,为参战部队调配充足的大炮和弹药,以确保参战部队以压倒性优势的强大火力攻歼该敌;另一方面,他始终密切注视着敌情的细微变化,以寻找更加有利的战机和最佳的作战方案。
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果然发生了人们难以料想的重大变化。5月11日,张灵甫率领整编第七十四师,从垛庄出发,经孟良崮之西麓,向坦埠以南的华野九纵阵地发起进攻。敌人此举,立刻引起粟裕的高度重视。敌人这样做,是局部行为,还是意在改变部署,开始新的全面进攻?粟裕想起了两天前,著名侦察英雄严振衡在临沂、蒙阴公路侦察汤恩伯兵团的活动情况时,发现8架大型飞机,编队飞向坦埠,立即打电话报告华野司令部。值班参谋彭城接到电话立即报告首长,同时发出警报。机关人员刚刚隐蔽好,敌机已到了华野司令部上空,狂轰滥炸了一番。因此,粟裕判断: 敌人已经发现了华东野战军指挥部的位置。前天的轰炸,今天七十四师对负责保卫司令部的九纵阵地的进攻,必有内在联系;他特地要求各情报部门务必严密监视敌军动向,尽快查明敌人的部署。
当晚(5月11日),华野英雄的“四中队”截获了汤恩伯限整编第七十四师于5月12日攻占坦埠的命令。粟裕得知这一极其重要的情报,沉思了半个多小时。半年多来,他一直千方百计地寻找歼灭整编第七十四师的机会,现在机会终于出现了。当然,他对作出歼灭七十四师的决策,始终是十分慎重的。他命令所有情报部门认真核实情报的准确性,并进一步搜集有关情报。很快,从各种渠道得到的情报证实了,汤恩伯的作战部署是,以整编第八十三师为左右两翼,以整编第六十五师保护整编二十五师侧翼,以第七军和整编第四十八师保护八十三师侧翼,限于12日(后改为14日)攻占坦埠。同时,还查明了王敬久兵团的第五军,欧震兵团的整编第十一师等部,已从莱芜、泰新出动,向东进犯,其距离整编第七十四师等部,仅一二日行程。
粟裕觉得,尽管敌军的行动尚未完全明朗,但足可以断定: 敌人已经发动全线进攻。其部署显然是以七十四师为中心突击力量,在两翼及后续的强大兵团掩护下,实施中央突破。矛头直指华野指挥部的所在地坦埠,企图一举击毁我指挥中心,陷我军于混乱和四面包围之中,聚歼我军主力于沂蒙山区,或者将我军逼向胶东一隅,从而可以将我军赶过黄河。
粟裕认为,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有利战机,立即构想出新的作战方案: 不打第七军和整编第四十八师,改打中路最强的整编第七十四师。迅速就近调集几支强有力的部队,以“猛虎掏心”的战法,以中央突破对中央突破,从敌人队形的中央硬楔入其间,切断对我威胁最大的中路急先锋整编第七十四师与其友邻的联系,将七十四师全部干净彻底地歼灭掉!
在极其短暂的时间里,粟裕果断地改变已经付诸行动且又是得到中央军委正式批准的作战计划,另行作出带有巨大风险的决策,从敌人重兵集团中分割歼灭强敌,不仅要有压倒强敌的英雄气概,而且要有驾驭战局发展变化的战略才干,同时要有正确处理战场瞬变的指挥能力。
当然,粟裕这一新的作战构想,绝不是凭空得来的,是从大量情报资料和战场实况中,经过辩证分析,并认真研究其发展趋势,权衡两种作战方案的利弊得失的基础上,所得出的科学结论。
战机稍纵即逝。粟裕考虑基本成熟后,立即向陈毅作了汇报,并提出以下理由: “第一,歼灭敌整编第七十四师,可立即挫败敌人这次作战行动,迅速改变战场态势,获得最有利的战役效果。若仍打敌第七军和整编第四十八师,敌人很可能置该部而不顾,继续实施中央突破,反而使我陷于两面作战之困境。七十四师是敌五大主力之首,是蒋介石的首席王牌,把它歼灭了,就能给敌人实力上、精神上以最沉重的打击。并宣告,我既能歼灭七十四师,自然更能歼灭其他任何敌人。
第二,先歼灭薄弱之敌、孤立之敌,是我军的传统战法。我军战斗历程中,大多采用此战法。我华东野战军虽然也打过中央突破,先歼强敌的战例,如宿北战役,但当时四周之敌,与被围困之敌均有一定距离。这一次,要在敌人重兵密集又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以中央突破对付敌人的中央突破,确无先例。但从战场的实际情况出发,我军连续打了宿北、鲁南、莱芜等战役,战术和技术有了很大提高,装备也有了明显改善。特别是各高级指挥员,积累了指挥大兵团运动战的经验,已经具备了围歼强敌的基本条件。现敌挟重兵取中央突破之战法,满以为我不是被突破、被歼灭,就是慌忙后撤而被赶过黄河;而我却针锋相对,以中央突破反中央突破,而且打的是最强的七十四师,必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大奏奇效!
第三,敌人在山东战场,有24个整编师,达45万多人。我军参战部队只有9个主力纵队和1个特种兵纵队,数量尚不足敌军之一半,敌军占有明显优势。但是,敌七十四师担负中央突破的任务,已进入我主力集结位置之正面,我军稍作调整,便可在局部范围内,形成五比一的明显优势。
第四,强与弱是相对的。七十四师确实是最强之敌,但其重装备多,进入山区机动颇受限制,有的地方山路崎岖,连小型吉普指挥车都无法行驶,重装备不能发挥威力,甚至成为拖累,其强大的一面,就势必相对削弱。而且,该师对其他敌军十分骄横,矛盾很深。我们围歼它,又坚决阻援时,其他敌军不会拼命援助。”《粟裕战争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1988年版,第493—495页。
陈毅十分认真地听完粟裕的意见,走到由四张方桌拼成的大桌前,俯下身子,一手拿着电筒,一手拿着放大镜,仔细地看着地图,嘴里还轻轻地叨念着什么。突然,他抬起头来,看着粟裕说:“不打第七军和四十八师了,改打七十四师?”
“是的。”
“下决心啦?”
“下决心了。”
“好吧,我们立即上报中央军委,待中央批准后实施。”
几个小时后,也就是5月11日深夜,不,说准确一点,应该是5月12日凌晨,粟裕在作战室,正在向几个参谋交代些什么。陈毅进来了,手里拿着中央军委的来电,这是中央军委对华野请求歼灭七十四师的第二次复电,不同的是,其一,该电报没像前一份那样,建议先打弱敌,先打有把握之敌;其二,这份电报是毛泽东亲自起草、亲自签发的。陈毅将电文交给粟裕:“你看看,怎么办?”
该电文指示:“敌五军、十一师、七十四师等均已前进。你们聚精会神选择比较好打之一路,不失时机发起歼击。究竟打何路最好,由你们当机决策,立付实施,我们不遥制。”《毛泽东军事文集》第4卷,军事科学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第70页。
粟裕认真地看了电文,思考着,突然,他眼里放射奇异的光芒,兴奋地说:“陈军长,中央军委要求我们当机决策,他们不遥制,这是党中央、毛主席对我们的充分信任,我们决不能辜负党的信任,我们应该坚决歼灭七十四师!”
“坚决歼灭七十四师?”
“是的。”
“下决心啦?”
“下决心了。”
“好!我们就是要有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英雄气概!我们就是要像502说的那样,来一个猛虎掏心,把张灵甫掏出来,歼灭掉!”
“王德!”
“到。”
“你马上电复中央军委,就说我华东野战军决不辜负党的信任,坚决歼灭敌七十四师。”陈毅高声地下达命令。
“夏光!”
“到。”
陈毅指着另一作战参谋夏介文说:“你们俩,立即到南线去,向谭震林副政委报告,说我们不打第七军和四十八师了,改为围歼敌七十四师。把情况说详细点。”
“是!”
“金冶!”
“到。”
“根据502指示,写的作战命令,搞好了没有?”
“早就准备好了。”
“立即下达各相关部队!”
“是。”
最后,陈毅转过身来,对粟裕说:“伙计,这一仗打胜了,是我们全体华野将士、全体华东人民对党、对人民、对国家的重大贡献;若是败了,我陈毅将陪着你一起去中央请罪。”
粟裕跨上一步,紧紧握着陈毅的手说:“陈军长,言重了。”此时此刻,粟裕对陈毅的感激之情,实难言喻。
事实上,陈毅对七十四师之仇恨,决不亚于华东野战军的将士们,早就盼着将其歼灭;其次,自南昌起义失败后的南征路上,与粟裕相识已有20个年头了,凡自己与粟裕合作的作战,只要是粟裕指挥的,全是胜仗,如黄桥决战,日、伪、顽、友都说新四军必败,硬是让粟裕给打赢了。这一次,粟裕的态度十分坚决,这个“险”,还是值得冒一冒的。
国军之魂
毛泽东博古通今,是古往今来不可多得的大学问家。他谙熟中国历史,深晓“将在军,不从中制”的道理。他主张在保证全军指挥高度集中的前提下,给前线指挥员以临机专断的权力;他反对“锋镝交于原野而决策于九重之中,机会变于斯须而定于千里之外”。他认为宋太祖遣将用兵而“遥制方略”,前线将帅指挥作战“咸听成旨”,是用兵之“弊法”和大忌!往往贻误战机,导致“覆师丧旅”。
然而,从毛泽东的整个军事生涯看,在打不打国民党军的“王牌”这样重大的决策上,让前线指挥员“当机决策,立付实施,我们不遥制”,无疑是极其罕见的。毛泽东为什么会这样做,其中必有道理,我们不妨先看一看国民党军整编第七十四师的“家谱”就知道了。
1937年7月“卢沟桥事变”不久,当侵华日军在华北肆虐时,国民党在汉口组建了一支新军——第七十四军(整编七十四师前身),下辖王耀武的第五十一师和冯圣法的第五十八师。军长是蒋介石的贴身侍卫,后任南京警备司令的俞济时。
俞济时家境贫困,相貌平平,18岁走投无路时,由浙江奉化离家远走,投奔到任黄埔军官学校军需处处长的族叔俞飞鹏处,经族叔保荐,考入黄埔军校第一期。俞济时勤奋努力,刻苦钻研,留心民事,时间不长,便由一个乡下后生焕然出脱成为一个出色的青年军人。族叔俞飞鹏又不失时机地在蒋介石面前频频说项,于是,在蒋介石的脑海里,对这小老乡留下了较好的印象。
俞济时得到蒋介石的青睐,真可谓是他一生的转机,从此仕途顺遂,平步青云。两次东征,蒋介石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作为贴身侍卫。俞济时由蒋介石的侍卫大队的排长、连长,一直升到营长、团长。此后的两年时间内,又一鼓作气,在旅长位子上打了个盹,就径直坐到警备一师师长的宝座。此次组建七十四军,蒋介石自然想到了他。于是,俞济时踌躇满志,走马上任。谁知,这么一支新军,成立伊始,战阵未历,就遇上一场恶战——“八一三”淞沪抗战。
七十四军奉命由汉口经南京直奔上海,布防在大场一线,其所属第五十一师官兵坚守在吴淞口附近,以罗店为中心的阵地上,阻止日军由海上登陆。罗店系登陆日军向纵深发展、切断京沪线的关键之处,其得失关系整个战局,攻守双方均不惜血本在此一搏。侵华日军陆海空协同作战,向扼守罗店的第五十一师阵地发起无数次猛烈进攻,不夺此地决不罢休。担当阻击重任的王耀武部,不畏强敌,因陋就简,以巧妙的近战与夜战,顽强抗击有海空军配合优势的日军,最终因金山卫失守,王耀武部腹背受敌,被迫转移。转移途中,在青浦、苏州、睦邻关等地与日军激战数昼夜,损失惨重。又至南京参加保卫战,终未能挽救危局,南京沦陷。第七十四军奉命突围,当王耀武率部渡江撤到浦口时,全师仅存四千余人,伤亡大半。不久,七十四军调到湖北沙市休整,补充兵员。
由于在淞沪抗战中,王耀武率部顽强阻击日军,于一片混乱溃散之中,镇定自若,指挥有方,表现出色,不仅受到上级嘉奖,亦为舆论所赞扬。《申报》、《大公报》等著名大报纷纷报道五十一师的不凡战绩。七十四军因此战而扬名,王耀武亦备受瞩目,战后即由少将擢升为中将。
1938年春,七十四军开赴江苏丰县韩道口参加徐州会战。5 月,第五十一师参加河南开封战役与日军土肥原的第二师团激战于三义寨附近,重创土肥原部。7月,七十四军转战到江西德安,阻击日军逼近南昌。
日军在地面使用重炮的同时又派遣多架飞机,对七十四师的张古山阵地实施狂轰滥炸,以张灵甫三○五团为中坚的一五一旅经五昼夜反复争夺,保住了张古山阵地,并为左右两翼友邻部队突破日军一○六团防线赢得了战机。此战,国民党军收复了九江以南失地,取得了“德安大捷”。
战斗到最为激烈之时,张灵甫右腿中弹,血流如注。有人要抬他下火线,张灵甫大怒:“保家卫国,匹夫有责,谁要在我面前讲下火线之事,我就毙了谁。”一个叫曹斌的少尉排长高声说:“团座,我们团不能没有你,我给你上好止血带后,抬着你指挥战斗!”由于战斗中腿部负伤仍坚持指挥的三○五团团长张灵甫巧出奇兵,勇战日寇,一时被传为佳话。此战之后,张灵甫升任第一五三旅旅长,那位少尉排长也认张灵甫为义父,更名为张少甫。
1939年7月,俞济时调任当时国民党军中独一无二的机械化部队——新五军军长,所遗的七十四军军长由谁担任呢?
1939年8月,蒋介石在重庆召见王耀武,对他任第五十一师师长期间的战绩大加赞扬,并提升他为第七十四军军长。
王耀武,山东泰安人,1904年出生。从小立志投军,为报考军校,深知凭几年的私塾学业是远远不够的,因此,他刻意补习数理化知识,经常阅读各种报章杂志。由于他反应快、悟性好,又勤奋好学,打下了较好的文化基础。1924年冬季,他成为黄埔军校第三期学员。
1929年9月,王耀武已经是国民革命军第一师第三十二旅第一团团长了。他悉心调教这支队伍,亲自讲课,亲自示范,与士兵同甘共苦,没多久,他的团队已是全师中素质最好,战斗力最强的队伍。
1932年6月,王耀武奉命参加了对中央苏区的第四次“围剿”,在整个“围剿”过程中,虽没打过什么胜仗,但他的部队损失最小。他说:“红军善于攻点打援,我决不突围,坚决死守待援,突围必被全歼。校长爱兵如子,必会来救我们。”他的这点体会,深得蒋介石赞赏,同年底,他升为补充第一旅旅长,军衔为少将。
等到1937年7月,组建新军第七十四军时,他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五十一师师长了。
1941年9月至12月,王耀武率七十四军两次参加长沙会战,均有出色战绩。战役期间,五十八师师长张灵甫率部在常德以北阻击来犯之敌。10月17日拂晓,日军三十四师团佐佐木支队、十三师团一一六联队一起向扁担垭、赤松山、亚门关发动猛烈攻击。经过一昼夜激战,日军寸土未进。张灵甫见官兵均十分疲劳,便将参战部队换下来休息。但他本人并未休息,考虑到日军正面进攻未能得手,可能夜间会来“劫寨”,于是命令作为预备队的第一七三旅抽调一个营,埋伏在日军必经之路的两侧。是夜,化装成便衣的日军,果然偷营来了,一个突击,打得日军大败而归,偷袭者被歼大半。就这样,张灵甫率其五十八师阻止日军的多次进攻,有力地支援了常德的正面防御作战。因此,张灵甫获得了国民政府授予的四等云麾勋章。
1944年5月,日军以坂西一良中将为指挥官,纠集6个师团兵力,约8万余人,沿湘黔公路向芷江进犯。王耀武率第十八军、七十三军、七十四军、一○○军和新六军,加上湖南省吴奇伟的保安部队计20万兵力迎击敌人。王耀武给敌人以迎头痛击,初战即获大胜,日军死伤五百余众。初战告捷,士气大振。接着又打了几个胜仗。因作战有功,七十四军所属第五十八师师长张灵甫获得三等宝鼎勋章,旋即升任七十四军副军长。
1945年初,春节刚过,王耀武被蒋介石钦定为雪峰山大会战的总指挥。这次会战,是国民党军与日军最大的一战,也是王耀武在不到一年时间内,第二次担任大会战总指挥,同时仍兼任七十四军军长。他布阵严谨合理,指挥巧妙有方,难得的是他亲赴一线督察战情。经过20多天的激烈苦战,终于大败日军,日军死伤达五千余众。这一仗,被何应钦称为:“最光辉、最精彩的一战。”这一战,被蒋介石誉为:“为国争光的一仗。”这一仗,七十四军被授予“飞虎旗”。蓝色绸缎面上绣着白色飞虎的奖旗,是国民军军队的最高奖赏!这一仗,王耀武被授予“青天白日”金质勋章。这一仗,也有相当的国际影响,美国中将迈克鲁代表美国军人送给王耀武一支精制手枪。手枪的银柄上镌刻着一行秀丽的汉字:“王耀武将军阁下,余对将军阁下之才干及卓越之功勋深表敬仰,特以此自用之手枪敬赠阁下,以纪念。美国中将迈克鲁敬赠。1945年8月21日。”这一仗,也被人们称之为王耀武军事生涯的“顶峰”。
由于七十四军敢打硬仗、恶仗,善于勇战,屡建战功,蒋介石对七十四军宠爱有加,另眼看待。觉得这样一支劲旅还是放在身边好,挨得近,看着舒心,用着放心,守卫安心,谈着称心。抗战胜利后,七十四军奉命调往南京,驻扎在孝陵卫,卫戍首都,“御林军”声名鹊起。
1946年4月,蒋介石在南京任命张灵甫为七十四军军长,兼任南京警备司令。接着,蒋介石亲自主持召开了国民党整军工作会议。会议决定全面整编军队,七十四军改编为整编第七十四师,辖五十一旅、五十七旅、五十八旅近三万六千人。虽然与鼎盛的王耀武时期相比,人数上少了近两万人,但装备上已今非昔比,它清一色的美械装备,与美国陆军主力的装备是一样的。张灵甫曾率七十四师与美军第七骑兵师(沿用南北战争时英雄部队之番号,实际上是机械化步兵师),在南京中山陵搞对抗演习,张灵甫三战三捷。张灵甫当着对方师长的面,对美国大使司徒雷登说:“两个师长不在同一档次,再打三次,他(美方师长)仍只能面北而坐。”随后,张灵甫翘起右手拇指,指着自己的左胸说:“我七十四师是国军之魂,党国之魂,七十四师在,国民党在。”
猛虎掏心
5月11日,张灵甫率整编第七十四师从垛庄出发,经孟良崮西麓,向坦埠进攻,拉大了与其他部队的距离,为华野部队提供了战机。粟裕这才决心不打第七军和整编第四十八师,而改为歼击第七十四师。有一个小例子,证明粟裕的决策不但正确,而且高明。
张灵甫进攻坦埠的态度是积极的,行动是迅速的。在进军中,兵团总司令汤恩伯发现,张灵甫部与其他部队的距离,很快就拉大到近10 公里了。汤恩伯怕七十四师有失,着急了,亲自驱车追上了七十四师的队尾。他对队尾的少尉排长邱万才说:“谁让你们跑这么快?”
“师座说了,这次是‘直取坦埠,活捉陈粟,谁先攻进陈粟司令部,士兵升排长,排长升营长,连长升团长!’我他妈倒霉,落了个队尾。”
“陈粟是好惹的吗?当心你们把命丢了!传我的命令,减速前进,与左右翼保持衔接。”
“你是谁?是师座的副官吗?”
“我是你们的总司令官!”
“啊哈,总司令官?你咋不说七十四师的弟兄们,都是你的祖宗!告诉你,七十四师只有一个爹,就是师座,师座只有一个爹,就是委座!听懂了吗?”邱万才转身狠狠地一挥手,高声喊道:“按照师座的命令,快速前进!”
汤恩伯气得七窍冒烟,脸色发紫!
读完这段小插曲,你也许会认为,张灵甫只不过是一介武夫,有勇无谋,那你就错了,作为抗日名将,张灵甫是一个有勇有谋的战将。每打一仗,他都认真总结。内战以来,他唯一的败仗就是一战涟水。后来,他弄明白了: 在黄河旧堤上,正面阻击他的,只有李士怀一个团,侧后袭扰他的,只是一些地方武装和游击队。大量主力在四周冷眼旁观,等待时机。令他感到自己不是粟裕的对手,他庆幸自己判断正确,撤退及时。二战涟水,轻易得手,原因是粟裕在宿北激战,无法分身。于是,他下定决心,今后作战一定避开粟裕,只要避开了粟裕,我七十四师还是稳操胜券的。此番在山东作战,为避开粟裕,他多次以山东的山地战场,不适宜机械化部队作战为由,向蒋介石请求调往西北,或东北战场。均遭拒绝,令他无可奈何。
当然,作为军人,只要有战败粟裕的机会,张灵甫也是决不会放弃的。这一回,他仔细认真地分析了两军的态势: 国军对共军占有绝对优势,而且,侦知华东共军的指挥所确实就在坦埠。他认为,只要直取坦埠,捣毁共军指挥机构,此战便成功大半了。因此,他决心奋勇向前,力抢头功!不然的话,也就不存在孟良崮战役了。
孟良崮在蒙阴县境内,位于蒙阴县城东南60公里的芦山顶峰,海拔500余公尺。沂蒙山区的山峰形状古怪,四周陡峭,形似圆柱,顶部平坦,可在上面种植作物。当地人对此种形状的山峰称之为崮。芦山周围共有七十二崮,崮崮相连。决战时,张灵甫部据守在芦山、孟良崮、大崮顶等几个山头和几个谷地里。
孟良崮战役,按预定计划于5月13日黄昏发起。粟裕到前线指挥作战,把指挥所设在坦埠以西艾山脚下的岩洞里。当地群众称该洞为“老君洞”,战后被改称为“将军洞”。后来,常有军民和游客造访此洞,凭吊战场先烈,缅怀粟裕将军的光辉业绩。从这里向南,直到孟良崮,是一片开阔的山间平地,也是华野部队正面阻击蒋军的战场。站在艾山南麓,用望远镜可以直接观察到战场情况。粟裕对把指挥所设在这里非常满意,他说:“很好,指挥所就应该设在这里。”随后,又爬到山头向四周观察了一个多小时,尔后到前沿视察了九纵的炮兵阵地。回到指挥所,看到警卫员正准备去村里向老乡借门板来搭床铺,粟裕制止说:“门板是老乡用来守家的,你把它借来了,老乡怎么关门?去买点高粱秸子,铺在沙地上,就可以睡觉,这是打仗,不是安家。”
粟裕认为,战役发起前,实现战役决心的首要问题,是隐蔽我军的作战意图,达到对七十四师的合围目的。为此,他采取了一系列有力措施。
一是命令第四、第九纵队全力抗击向坦埠进攻的整编第七十四师,堵住它的前进道路。
二是命令第六纵队,抢占孟良崮西南的垛庄,切断整编第七十四师唯一的退路。
三是命令第一、第八两纵队分别以小部队向敌左右两翼整编第二十五师和整编第八十三师发起攻击,使敌人一时难以判明我军矛头所向而无暇他顾,主力则乘机向纵深猛插,隔断整编第七十四师与左右两翼友邻的联系。
四是命令第二、第七、第三、第十纵队分别在敌人左右两翼的外围阻击敌人的增援部队。
华野各纵队全力以赴,均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作战任务。从13日黄昏到14日上午,大体上形成了对整编第七十四师的包围。15日拂晓,由鲁南北上的第六纵队在一纵队部分部队协同下,强行攻占了垛庄,同时,第八纵队攻占了万泉山,从而最终封闭了合围口,将整编第七十四师围得像铁桶一般。
两个星期前,王必成在接受去鲁南隐蔽待机的命令时,唯一要求就是,打七十四师时,不要忘了我六纵。据说,王必成睡觉时也睁着一只眼,死死地盯着敌七十四师。在这鲁南山区已经隐伏十多天了,仍然没接到作战命令,孟良崮战役即将打响,蒋军北进的炮声越来越远,六纵的指战员们,颇有一些沉不住气了,于是牢骚、怪话又出现了:
“粟司令的事情太多,把我们忘了,把我们扔在鲁南吃闲饭。”
“唉,我们只能吃豆腐,嚼烂葡萄,啃不了硬骨头啊!”等等。
粟裕怎么可能忘了六纵呢,在制定孟良崮战役的作战计划时,他还特地交代起草作战命令的参谋处:“不要忘了六纵。”事实上,他们哪里知道,粟裕早就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十分艰巨的作战任务,那就是抢占垛庄,切断整编第七十四师的退路,并参加围歼七十四师的作战。此项安排,也许早在两周前就想好了。
5月12日16时,一份由陈毅、粟裕联名签署的电报送到王必成手中,命令六纵日夜兼程,北上参战,以48小时120公里的急行军,抢占沂蒙公路上的重镇垛庄,切断七十四师的唯一退路,并参加围歼七十四师的作战。
据说,粟裕还单独给了王必成一份电报:“王老虎,你不是要打七十四师吗,现在机会来了。是只虎,是条虫,此一战就明白了。”王必成微微一笑,把粟裕的电报折好,放进上衣口袋,便喊了一声:“小李子!”
“到。”警卫员小李就在身边。
“把粟司令给的两瓶红酒放好,打完这一仗,我和江政委要用的。”
“老虎司令,你就放心吧,没问题。”
以“虎将”著称,名震大江南北的王必成,立即率领六纵两万多名指战员,以一昼夜130公里的速度,飞兵疾进。到14日凌晨,先头部队提前8小时到达垛庄以南,15日凌晨,在一纵部分部队协助下,恰似神兵天降,一举拿下垛庄,全歼垛庄守敌。
再说张灵甫,虽然胆大包天,打起仗来还是小心谨慎的,他每天早晚都要打电话询问垛庄的情况,他很清楚,只要垛庄在手,进可攻,退可走。但他不明白,共军四纵、九纵的防线,怎么就像橡皮城墙一样,你用多大力量打它,它会用同样力量把你弹回来。说明这是共军必守之地。他决心强攻下来。打了三昼夜,直到15日上午,仍然寸土未进,此时,四周均可清晰地听到炮声。他想,不好,有被包围的可能。立即回师垛庄。赶到垛庄,迎接他的是猛烈的炮火。张灵甫大惊,几小时前还与负责守备垛庄的姜副旅长通过电话,眨眼工夫,怎么就落入共军之手了呢?这是哪里来的天兵天将?他立即调整部队,强攻垛庄,一交手,他便知道了,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共军主力。他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彻底地被包围了。”
但是,张灵甫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战将,他在指挥车前看着地图,思考着: 自己虽被共军包围,但共军四周有我10个装备精良的整编师。只要我七十四师能吸引住华野主力,10个整编师从四面八方同时进击,也不失为一举围歼华东共军的良机。
张灵甫决心忍痛割爱,丢掉美制重炮和其他现代化大型装备,收缩到孟良崮、芦山地区,固守待援。同时把自己的想法直接报告了蒋介石。
华东野战军敢于围歼整编第七十四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完全出乎国民党军意料之外,当蒋介石接到七十四师被围的电报时,格外突然,却又惊又喜,惊的是七十四师随时有被围歼的危险;喜的是正如张灵甫所说:“是歼灭华东共匪,完成革命唯一良机。”蒋介石命令张灵甫率七十四师凭险死守,务必吸引住华野主力;同时,严令第五军、整编第十五师、整编第四十八师、整编第六十五师、整编第二十五师、整编第八十三师、第七军等部火速向七十四师靠拢。又急令整编第六十四师、整编第二十师、整编第九师火速赶赴垛庄、青驼寺、蒙阴增援,企图内外夹击,与华东野战军决战,一举歼灭之。
面对战场形势,粟裕认为,战役指挥的关键问题,一是能否迅速解决围歼整编第七十四师的战斗,二是能否阻挡住敌人的增援。他要求各级指挥员到第一线督战,作战形式主要转入阵地战。
5月15日,华野各参战部队发起对整编第七十四师的总攻。围歼该师的各部队展开了剧烈的阵地攻坚战,当日晚上,即把敌人压缩于东西三公里、南北二公里的狭窄山区内,激战到16日下午,我军已攻占了敌人占据的所有高地与山头,掌握了所有的制高点。事实上,每争夺一个高地或一个山头,都经过多次到十多次的冲锋,直到短兵相接,刺刀见红!战况之激烈,为解放战争中所罕见。
坐在总指挥部的陈毅,始终以电话与前线指挥部保持着联系。当他听到粟裕在前指下达了总攻的命令时,诗的闸门再也关不住了,他当即挥毫写道: 孟良崮上鬼神号,七十四师无地逃。
蒋贼专横嗟命薄,美帝侵略徒空劳。
华东战场捉笼鸟,沂蒙山区似虎牢。
原野麦黄家家足,人民军队胆气豪!
与此同时,华野阻援部队展开了艰苦卓绝的阵地防御战,经受住了敌人一波又一波的猛烈冲击,把敌人的各路援军阻止、钳制在华野包围圈之外。蒋军整编第二十五师、整编第八十三师虽然距离整编第七十四师咫尺之遥,仅仅五公里左右,另8个整编师距离七十四师也只有一至二日行程,但在华野部队的顽强阻击下,眼睁睁地看着整编第七十四师被歼灭,而无法越雷池一步!
正当蒋介石捶胸顿足,冲着各路援军指挥官怒吼“你们务必火速进击,救出七十四师!”之时,华野各围攻部队已会师于孟良崮、芦山顶峰。华野第六纵队特务团副团长何凤山,带领突击队冲到张灵甫负隅顽抗的山洞,一举歼灭了隐藏在这里的整编第七十四师指挥所,击毙了专横跋扈、不可一世的张灵甫。
5月16日下午,孟良崮战役已近尾声,各参战部队纷纷向前线指挥部汇报战果,有的部队开始打扫战场,收缩部队。这时,天气骤变,山雨欲来,天低云暗,能见度突然变得很低。在前线指挥部的粟裕正在等着参谋们汇总各部队的歼敌数字。这时王德向粟裕报告:“各部队歼灭敌人总和为两万五千余人……”
“不对。”粟裕脱口而出,“敌整编第七十四师如果满员,应该是三万六千人。扣去他们此战前的部分减员,也应该有三万三千左右才是。怎么只有两万五千多人,还有近八千人哪里去了?”
就在此时,英雄的“四中队”侦听出附近山谷有呼救信号发出,更引起了粟裕的警觉,他当即命令: 各部队自行分成两个部分: 一部分打扫战场,一部分轻装严密搜查残敌,尤其要注意比较隐蔽的那些山谷。
粟裕见参谋们都围了过来,听自己说话,他便接着说:“兵法上讲究穷寇勿追,是说狗急了要跳墙,弄不好会被反咬一口。我们主张打歼灭战,硬是要追穷寇,不论是狗跳墙也好,狗发疯也好,都必须把它确确实实地打死才行。同志们,七八千人,不是个小数目,弄不好会给我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损失。”
果然,在孟良崮、雕窝之间的山谷内发现集结有近8000敌人,而且,正准备突围。粟裕立即命令第七纵队、第八纵队、第九纵队联合实行拉网式围剿。各纵队不顾疲劳,英勇战斗,全歼残敌,无一漏网。至此,蒋介石的“王牌军”整编第七十四师被全部、干净、彻底歼灭。孟良崮战役胜利结束。
坐在总指挥部的陈毅,正焦急地等待着胜利的消息,就在此时,电话铃响了,陈毅立即拿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了他很熟悉的、带有湖南湘西口音的普通话:“陈军长吗?我是粟裕,现在向你报告,躲藏在隐蔽山沟里的七千多残敌,已被全歼,一个也没有逃脱。至此,敌王牌军整编第七十四师三万二千六百余众,已悉数就歼,孟良崮战役告一段落。”
“老伙计,打得好,打得真好!这个仗,你硬是愈打愈神了!”陈毅喜形于色,放下电话,高喊一声:“备马!”
血战之后
孟良崮的一场血战,杀得如此惨烈,就连老天爷也不忍目睹。孟良崮的枪声刚刚停息,硝烟尚未散尽,老天爷的泪水禁不住洒了下来,落到人间,便成了倾盆大雨。未散尽的硝烟,那些弥漫在空气中的尸腥味,被苍天涤荡得干干净净!
陈毅骑着高头大马,冒着大雨,来到老君洞前。他下马入洞,只见粟裕伏在桌上睡着了。看上去,睡得真香啊!是啊,自莱芜战役以来,他一天也没有好好睡过。孟良崮激战三昼夜,他一分钟也没睡过,就让他好好睡一会儿吧。陈毅用左手的食指在嘴前一伸,用此手势示意正在作最后忙碌的参谋们,尽可能地把声音压低一点。
陈毅转身出洞,正巧碰上新华社记者等一行人来此作现场采访。陈毅两手一伸,做了个大“十”字,挡住了他们的进洞之路。他说:“这里边,暂时还不能对外开放,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我是司令兼政委嘛!”
有记者问:“取得了伟大胜利,却迎来了一场暴雨,陈司令是否觉得扫兴?”
“自5月11日,张灵甫向坦埠南线我九纵阵地发起进攻,到今天下午七十四师被歼于此,整整五夜六天,苍天一滴雨也没下,渴得张灵甫只得喝马尿、人尿。嘿嘿,张灵甫刚刚被歼,老天爷突降大雨,说明苍天有眼,给我们胜利之师,进行战斗的洗礼!”
“陈司令员说孟良崮战役是‘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粟副司令说是‘猛虎掏心’,谭副政委说是‘虎口拔牙’,依陈司令员之见,谁的用语最为准确?”
陈毅正要回答,忽然后面有人说话:“在雨中举行记者招待会,不妥。请大家快进洞来吧。”原来粟裕已经醒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陈毅身旁。
大家入洞坐定,粟裕就抢先回答说:“刚才,有位记者问,‘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虎口拔牙’、‘猛虎掏心’,哪一句最准确。依我之见,这三句话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孟良崮战役的风险与激烈。但是,‘猛虎掏心’过于直白,有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之感;‘虎口拔牙’吧,这虎口根本没有张开,始终紧闭着,这颗虎牙是硬挖出来的;因此,只有‘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最宏伟壮观,最富有诗意,也就最为准确了。”粟裕的回答,赢得了一片掌声。
粟裕不是当众奉承陈毅,而是真诚地感激陈毅。当围歼七十四师的战机刚一出现,粟裕便敏锐地抓住,而且势在必得,但在中央军委让前线指挥员自行决策的情况下,如果没有陈毅的支持,要打孟良崮战役是不可能的。
也许是粟裕的话,进一步激发了陈毅的豪情与诗意,陈毅对问题的回答,越发幽默风趣,赢来了笑声与掌声不断!
孟良崮战役,取得了伟大胜利,全军振奋,欢声雷动。指战员们纷纷赞扬粟裕神机妙算的谋略和高敌数筹的指挥艺术。当然,最为高兴的莫过于王必成、江渭清和他们的六纵了。江渭清说:“粟司令把我们放在鲁南,果然是一步妙棋。”
“我跟随粟司令征战多年,他是个说话算数的好人。”王必成接着又说:“江政委,现在该是我们请粟司令吃顿饭的时候了,能否请得动,就看你江政委的本事和面子了。”说完他就走了,他觉得有几件事须亲自去处理。
王必成去干什么?他会同副司令皮定钧下了两道命令。一是,要给张灵甫搞一套最好的军装穿上。结果,从缴获的军服中,从战俘的服装中都找了个遍,就是找不到适合张灵甫高大身材穿的国民党军军官服。最后,只好由皮定钧出面,请解放军被服厂,按照正军级(纵队司令)待遇赶制了一套特大号军服给张灵甫穿上。二是,要给张灵甫弄一具上等楠木棺材。后勤部门费了好大的劲,才从一家地主老财处,连哄带骗带压,花了400块大洋,买来一副刚好容得下张灵甫躯体的棺木。400块大洋,在当时无疑是个天文数字,让后勤部门好生心痛,还担心陈粟首长会批评。粟裕却说:“好,很好。这才是革命军人的风度。”陈毅也说:“对王必成来说,能这样处理,不容易。”
在埋葬张灵甫的那天,在俘虏中,有九名上校以上高级军官要求与张灵甫见最后一面,王必成也批准了。这九个人围成半圆,跪在张灵甫棺前,放声大哭,王必成也不许管理人员干涉。他说:“他们追随张灵甫征战多年,打日本鬼子时,还一起立过功,情感难舍是正常的,让他们哭个够吧。”
孟良崮战役的伟大胜利,在沂蒙山区的人民群众中,也引起了十分强烈的反响。他们说粟司令不但神机妙算,而且能呼风唤雨。还越传越玄乎,理由也挺充分。不是么,国民党军在孟良崮,一滴雨也不下,而且一连几天,沂蒙山区出现了多年不遇的连续高温;当国民党军刚刚被全歼,这雨哗啦一下就瓢泼下来了。当年,诸葛孔明大败曹军,靠的不就是借东风么!
陈毅是不相信粟裕会呼风唤雨的。不过,孟良崮战役能取得胜利,其关键无疑是隐蔽在鲁南的六纵,如神兵天降,突然攻占垛庄,死死地堵住了七十四师的唯一退路。所以也曾问过粟裕:“是否预计到要在孟良崮围歼七十四师,才把六纵隐伏在鲁南的?”
“陈军长,从战略上看,山东战场不论如何向纵深发展,最终还是要打回来的。因此,在鲁南山区隐伏一支部队,将来不论向北、向东、向西都是一支奇兵。只不过张灵甫送上门来,这支奇兵就提前用上了。”
“就这么简单?”
“是的,就这么简单。”
5月22日,毛泽东为中央军委起草的电报指出:“歼灭七十四师,付出的代价较多,但意义极大,证明在现地区作战,只要不性急,不分兵,是能够用各个歼击方法打破敌人的进攻,取得决定性胜利的。”《毛泽东军事文集》第4卷,军事科学出版社、中央文选出版社1993年版,第81页。
就在同一天,延安新华社发表时事评论说:“华东人民解放军和华东解放区人民,在全国人民的爱国自卫战争中,担负的任务最严重,得到的成就也最荣耀。”“这次蒙阴胜利在华东人民解放军的历史上更有特殊意义,因为: 第一,这是打击了蒋介石今天最强大的和几乎唯一的进攻方向;第二,这是打击了蒋介石的最精锐部队(五个精锐师之一);第三,这次打击是出现于全解放区全面反攻的前夜。”“蒋介石以一百个旅使用于华东战场,欲以此决定两军胜负。这个主观幻想已接近于最后破灭。”
国民党整编第七十四师,是国民党军名将王耀武起家并成名的部队。七十四师被全歼,令王耀武悲痛不已,他仰天长叹:“七十四师之失,有如丧父之痛。”当然,最难过、最悲伤的莫过于蒋介石本人了。当他听到七十四师被歼的消息时,五内俱焚,痛心疾首。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仗居然遭此惨败。他惊呼:“以我绝对优势之革命武力,竟为劣势之匪军所陷害”;他哀叹:“真是当前之大损失,能不令人哀痛!”他卧病不起,闭门谢客,数日后才说:“必须等到我们全军一番起死回生的改造之后,乃能作进一步打算。”渐渐地,他开始接见他的学生,考虑“改造”与“打算”了。他撤去了第一兵团司令汤恩伯的职务。对于整编第二十五师师长黄百韬,则是撤职留任,因他知道黄百韬是个在战场上敢玩命的家伙,故要他戴罪立功。整编第八十三师师长李天霞却被撤职查办,送进了大狱。
蒋介石的爱将张灵甫战死在孟良崮时,年仅43岁。国民党“褒扬”张灵甫之死,做了两件事: 一是在南京著名风景区玄武湖竖了一块纪念七十四师的石碑;二是把美国送给国民党的一艘炮舰改名为“灵甫号”。
随着时间的推移,血战孟良崮早已成为历史。但是,人们对孟良崮战役的深刻印象,并不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淡漠。45年后,亲身经历过孟良崮战役的六纵老战士,著名军旅诗人乐时鸣战地重游,挥毫写下: 《沂蒙怀旧》
星夜孤军入鲁南,胸怀全局不知难。
果然险着成奇着,突出飞兵敌后间。
两日飞行二百四,垛庄一堵敌全围。
孟良崮上王牌乱,斩得凶首胜利归。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孟良崮战役仍然是军事理论界探讨、争论的课题。在军事理论界的众多观点中,有一种说法:“孟良崮之战,确系一伟大胜利,但这是张灵甫骄狂自大、孤军冒进的结果。”
这显然是不符合事实的。它没有反映蒋军以绝对优势兵力寻歼华野的企图与动向,也没有反映我战区指挥员对山东战场的战略思维,更没有反映我战区指挥员敏锐地、及时地抓住战机和志在必得的战役决策。
张灵甫孤军冒进吗?
否!张灵甫从向坦埠进攻开始,就始终与友邻部队保持着紧密衔接。孟良崮战役打响后,七十四师距左翼二十五师为5公里,距右翼八十三师也为5公里;汤恩伯规定彼此衔接的距离为10公里之内。事实上,二十五师与八十三师援救七十四师时,形成了火力上的交叉,足见七十四师既非孤军,也没有冒进。
不错,张灵甫确实极为骄狂。但他也是从排长一级一级,通过实战打上来的。在抗日战争中,他不但身先士卒,而且用兵不俗。同时,他还是个善于总结的人,一战涟水后,他便认识到自己不是粟裕的对手。这一点,在他给李天霞、胡琏、方先觉等人的电报中,说得再清楚不过了,如不避开粟裕,一年后,必败在粟裕之手,而“死无葬身之地”。只不过他还是过于乐观了些,多估计了半年而已。就在孟良崮之战中,他仍随时关注着垛庄的防务,足见张灵甫决非庸才。
当然,军事理论家们仍然可以引经据典继续争论下去。
那么,粟裕自己又是怎样看孟良崮战役的呢?他在总结孟良崮战役的经验时说:“动用隐伏在鲁南的六纵是关键的一着。”“在战役指挥中,设想可能出现的情况,走一步就想到第二步,有时要巧妙预留伏笔,是灵活用兵的重要一着。此次我军诱敌深入,又预伏第六纵队于鲁南待机,这着棋一旦动起来,全盘就活了。”
粟裕还说:“孟良崮战役是解放战争以来,我军与蒋军在华东战场上一次正面的大规模的较量,表明了我军的作战指导、指挥艺术、战术技术和军队士气都大大地高于敌人。孟良崮战役还使我体会到,作为战区指挥员,应不断地研究、分析敌我力量的对比变化,发挥主观能动作用,敢于适时地把战局推向新水平,而不能坐等条件完全成熟。到了应该把战争推向一个新的高峰时,指挥员看不出来,不敢下决心,就不可能推进胜利的进程。从孟良崮战役到豫东战役,再到淮海战役,都使我体会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