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帝国
明末清初兵荒马乱,战争频仍,不仅原有荒地无人开垦,就连熟田也有很多抛荒,经过顺治、康熙、雍正三朝,便于开垦的荒地大多变成了耕田,至雍正朝时,已没有太大的开发余地,可是雍正又急于劝垦,于是便出现了“以熟作荒”或“以荒作熟”的现象。为避免再次发生前朝流弊,乾隆提出“尽地利而裕民食”,对所有以往被认为不便开垦的废弃土地进行开发,重点指向“山头地角”,并对开垦者“免其升科”,也就是让其享受免税待遇。
弃地开发的一个显著例子是广东。广东向来粮食生产不足,地方官查出高州、雷州、廉州三府尚有七万亩土地可供开垦,于是便奏请招民开垦,同时准备在满一定年限后,再分别按土地等级征税。当时该省的平原耕地都已开垦无遗,剩下来的多为山冈弃地,乾隆得知这七万亩土地亦属此例,当即说垦荒是要解决老百姓的粮食问题,不是为了收税,山冈弃地本就贫瘠,如果再收税,老百姓势必退缩无积极性,即便勉强开垦,过后也会很快将之抛荒。他下令凡愿开垦者一律免征钱粮,同时由地方官给予执照,承认所垦之地世世代代归其所有。
除了山冈弃地,东南沿海还有大片海滩和海岛边地可辟为耕地。继高、雷、廉三州招民开垦后,当地又查出海南岛有可垦弃地两万五千亩,乾隆立即批准按先前的例子,“召令耕种,免其升科,给予执照,永为世业”。
中国虽然疆域辽阔,但山地多,平原少,开发弃地潜力巨大。在乾隆中后期,各省督抚报告的垦荒数字大者二十多万亩,小者仅三十多亩,但无论多寡,多数都会注明是山坡旱地、沿海沙地等,这样的开发方式,使得乾隆年间虽没有那么多的荒地可供利用,但仍能源源不断地继续开垦出新的耕地,许多地方甚至已达到了地无遗利的程度。
中国各省的具体情况相差很大,江苏、浙江即江南一带乃著名的鱼米之乡,本不应该缺粮,然而自明代中叶以后,这里很多耕地改种以桑、棉为代表的经济作物,又要向北方输出大量漕粮,自身所需粮食也就因此出现了缺口,必须从邻省进口予以弥补。乾隆十三年(1748),政府为平抑粮价,用行政手段严禁商人囤积粮食,结果适得其反,反而致使粮食流通的渠道受阻,因此江浙大闹米荒,也就出现了萧山百姓得靠啃“观音粉”充饥的情况。乾隆引以为戒,下谕反省说:“看来贸易之事,终不可全以官法行之。”后来有一年,长江中下游受灾,商人们从四川买米,沿江下运,准备到江浙至福建贩卖,四川方面担心本省粮价上涨,遂禁止粮食出境。乾隆得知后严令放行,要求“听其照常转运,无得阻滞”。
按照一些专家的观点,在自行开发弃地和自由流通之外,白银的急剧增加也对稳定乾隆朝中后期的粮食市场,乃至推动整个社会进一步走向繁荣起到了重要作用。
中国古代银产量很少,白银主要靠对外出口瓷器、丝绸、茶叶等产品所取得,江浙两省固因改种桑棉而缺粮,但却都摇身一变,成了“出口创汇”的大户。乾隆朝的国内稳定保证了出口稳定,出口稳定又保证了“创汇”的稳定,一项具有权威性的统计表明,从18世纪50年代到18世纪末,也就是乾隆统治的中后期,中国一共增加了大约两亿七千四百万两墨西哥银圆,堪称“白银帝国”。
白银急剧增加意味着社会购买力的提高。中国人口多,相对耕地面积少,但暹罗(今泰国)、安南(今越南)产米极多,正可补其不足。在乾隆中后期,为鼓励商人从东南亚国家运米进口,政府专门颁布政策,规定凡购米回国在两千石以内者,由督抚分别予以奖励,超过两千石,即可奏请赏给职衔顶戴。在此期间,经常有运米较多的商人获得奖叙,被赏给八品或九品顶戴,东南亚的大米也因此源源不断地流入中国,特别是山多地少,向来缺粮的广东、福建等省。
汪辉祖曾记录家乡萧山1748年的米荒景象,根据他的观察,在此后的十余年中,萧山米价昂贵成为常态,原来一斗米一百六十文已属高价,如今两百文都被认为太便宜。奇怪的是,一百六十文的那一年,饿死的人不少,现在米价涨了这么多,老百姓的日子却反而能过得下去了,“今米常贵,而人尚乐生”。汪辉祖随后又发现,过去只是稻米价格偏高,现在则是物价普遍都高,他从中得出的认识是,各行各业都有钱了,所以纵使米价上涨,大家也都买得起:“鱼虾蔬菜无一不贵,故小贩村农俱可糊口。”
在这段时间里,中国农民要比同时期的法国农民吃得好,而且也比较富裕,一般人家受教育程度都较高。与之相应,国库盈余也越来越可观,钱囊也越来越充实,曾几何时,乾隆不敢打仗,也打不起仗,但自金川战争以后,他打仗就再没有缺过钱,战争期间那种令人难熬的财政危机也从此一去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