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响了警钟
在施政风格上,乾隆越来越像他那已去世十多年的父亲,在某些方面,比起雍正,他的严猛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清代死刑案必须由三法司审决,皇帝最后决定,所谓“威权生杀之柄,惟上执之”。皇帝每年会用一段时间集中阅看案卷,研究案情,如认可犯人应判死刑,便在其名字上以朱笔打勾,称为“勾决”,其余归入“缓决”,留待次年再议,“勾决”者即行处决,但“缓决”者实际就已由死刑变为了长期监禁,所以也称“老缓”。
乾隆初年,不少罪犯都沾了宽大的光,成了“老缓”,然而从1749年起,看到社会出现动荡,抗租抢粮、命盗叛逆案件不断增多,乾隆开始反复强调“安良必先除暴,容恶适足养奸”。在复核死刑时,他一反从前的做法,改手下留情为大笔勾决,连那些乾隆初年的“老缓”也被拖出来,重新改成了勾决处死。
皇后丧葬案、金川战争案是乾隆对于官吏态度的分水岭,在此前后,官场上侵蚀贪污、结党营私问题的日益严重,军营中怯懦腐败之风的盛行,都让乾隆增强了必须对吏治和军纪加以整顿的认识。过去,官犯常入“缓决”,原因是官官相护,审理部门有意对其进行袒护,皇帝稍不注意,就容易让他们蒙混过关。乾隆既知其弊,1749年当年即对被列入“缓决”的官犯进行清查,结果竟查出十八个重大案件,其中贪赃枉法者有之,受贿诬良者有之,草菅人命者有之,弃城失地者亦有之,这些人涉及军政两界,按实情本来都不能作为“缓决”处理。乾隆全部予以重新勾决,并要求今后官犯必须另列清单请旨,他将一律亲自定夺,最后把关。
在严刑峻法、整饬吏治的同时,作为引发社会秩序紧张的源头,米价的持续上涨也给乾隆敲响了警钟。著名幕僚汪辉祖是浙江萧山人,萧山亦受米价猛涨之困,据汪辉祖回忆,在他还只有十几岁的时候,一斗米的价格多在九十文到一百文,有时标价一百二十文,就觉得很贵了,但到乾隆十三年(1748),一斗米价已平均涨到一百六十文。汪辉祖了解到,由于米价上涨过快,很多地方的家庭无力购买粮食,甚至把草根树皮都吃光了,只能吃一种叫作“观音粉”的东西。“观音粉”本质上是一种风化了的石头,虽可用于勉强充饥,然而难以消化,常有吃了“观音粉”被活活胀死的人。
乾隆极为焦虑,专门颁谕发动各地督抚进行讨论,对米价持续上涨的原因进行分析。
清代为防止粮荒,在州县设立有常平仓,乾隆即位后对此很重视,加之国库财力充裕,所以常平仓存粮增加很快,一度达到四千四百万石,比雍正时翻了一番。部分官员认为,正是由于政府对粮食的大量购存触发了粮价上涨,安徽巡抚纳敏在上疏中说,米贵的原因在于州县采买过多,以致“米谷在官者多,在民者少多”。乾隆听取这一建议,决定减少政府对粮食的采购,降低常平仓库存。
常平仓本身对于调节米价和抗灾备荒都不可或缺,金川战争后期成都米价上涨,用来缓解危机的政府储备粮就来自常平仓,因此不管怎么减少粮食采购,都仍须把仓储量维持在一定水平,而且就算常平仓存粮达到最高峰时,也只占当年年产粮食的四分之一,说直接影响有,但还不至于造成全国粮食的连年涨价。
人口激增是讨论中被反复提出和强调的一个话题。事实上,古代中国的人口数字一直不是很高,截至明代晚期,始终在六千万人上下(也有专家认为明代晚期的中国人口实际应在一亿人以上)。清初因刚刚经历长期战乱,人口也很少,康熙末年统计只有两千多万人,但到乾隆六年(1741)冬,人口统计已达到一亿四千多万人,整整增加了六倍有余,超过了历史上的最高峰值,且由于统计方法不完善等原因,这一数字还低于实际人口。
海外学者将人口激增称为18世纪中国社会最引人注目的特点。人多了,理所当然要消耗更多的粮食,据清代官书记载,康熙朝的全国耕地面积为六亿亩,雍正朝为七亿亩,乾隆即位之初抵制虚报垦田现象,但也直接导致各地官员对于垦荒的态度趋于消极,垦田数字增长甚为缓慢。在乾隆执政的前四年,平均每年仅增土地六万亩,远低于同时期人口增长速度,当时农业生产技术和效率尚未取得重大突破,在如此僧多粥少的情况下,粮价又焉不涨?
从官员们发表的见解来看,多数人都发现了粮食涨价与人口激增之间的紧密关系,两江总督尹继善说:“米价日贵,由于户口繁滋。”他的意见代表了大家的普遍看法,就连一些主张限制政府采买的官员也承认“粮贵固由户口繁滋”。
在中国古代,人口繁滋是太平盛世的一个重要标志,若不是发生战乱,政府似乎也没有什么控制人口迅速增长的有效手段。或许正是碍于这个原因,乾隆表面上对人口问题采取了回避的态度,但他在施政中的反思和调整却异常积极——鉴于奖励垦荒仍是增加耕地面积的最实际也最有效措施,他对报垦的态度发生改变,原来奖励耕垦的一套办法因此首先得到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