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账
乾隆原先虽然知道大金川地险碉固,易守难攻,但并不清楚究竟有多困难,尤其讷亲、张广泗掌军时对他隐瞒了士兵伤亡等很多情况,使他总以为只要再稍加把劲,就能迅速拿下,直到看了傅恒的奏报,他才明白自己以前严重低估了敌情,大金川绝非旦夕可下。
傅恒出师时,乾隆叮嘱他需在四月(农历)结束战役,那是他的一个估计,认为户部存银只能维持那么长时间,而战争胜利也一定不用等待太久,现在看来是形势估计错误,过于乐观了。乾隆认为到时傅恒已经不太可能取胜,如果大军又像以前一样受阻甚而吃败仗,则朝廷就连小捷之后体面收场的机会都没有了。
乾隆再一算账,金川战争打到现在,已耗去近两千万两白银,这让他叫苦不迭:“金川小丑,初不意靡费如此物力,两年之间,所用几及二千万。”这一期间,负责办理军需的四川布政使高越给他送来一笔明细账,称从金川战事重启到次年五月(农历)止,前线需米二十五万石,加上其他一应所需,总共约需银两八百七十余万,也就是说,如果继续打下去的话,“近两千万”就得变成“近三千万”,而且打赢的可能性还小得可怜。
不单单是财政困难,由于金川前线的大量军粮都取给予四川,直接造成成都米价飞涨,高越在奏折中也提到“成都米价昂贵,民食艰难”,请求动用政府储备粮调节米价,赈济民众。
四川省因战争而“物力虚耗”,因“物力虚耗”而米价飞涨,又因米价飞涨而民怨沸腾,泸州道台衙门前曾发现一张公示,上面“皆大逆不道之言”。虽然高越对此吞吞吐吐,未敢全部如实陈奏,但乾隆已经基本掌握了这些情况,联想到同一时期江南各地粮价上涨和抢米风潮的此起彼伏,他深感忧虑:江南向为富庶之地,抢米事件仍不可避免,四川相对而言乃偏僻省份,金川战争又发生在该省,不是更容易滋生意外事端吗?
看完高越奏折的当天,乾隆就表现出了对打这场战争的悔意,说:“朕早知如此,就连此番调遣(指派傅恒率师出征)都没必要。”在给傅恒的密谕中,他让傅恒从速罢兵,并要求“此旨至日,傅恒着即驰驿还朝”。
傅恒那边刚刚才开张,却突然接到皇帝要予以召回的密旨,这个弯委实很难转得过来——不是说四月(农历)罢兵吗,现在才正月啊,我又没有吃败仗,为什么要急着催我回去?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血气方刚、雄心勃勃的傅恒坚持取胜才能班师。他在复奏中说,以前不能成功是因为策略错误,现在已经弃专攻碉卡而选择直捣其穴,眼看胜利在望,如果就这样轻率地班师还朝,大金川军的气焰会更加嚣张,“功在垂成,弃之可惜”。
瞻对战争草草收兵,造成许多不利后果,乾隆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他也很怕金川战争重蹈瞻对的覆辙,傅恒的话让他无法反驳,于是只好一边公开宣布:“今朕已洞悉形势,决定收局。”一边松口答应傅恒可以在四月底五月初(农历)收兵,说到时或许还可以凭借一两场胜仗,迫使莎罗奔投降。
乾隆对傅恒松口,却并未能够将他自己说服。在乾隆眼中,大金川只是一个“得其地不足耕,得其人不足使”的所谓“化外之地”,别说胜利极其渺茫,就算胜利了,中央政府能够予以完全控制,又有多大的意义和价值呢?答应将战争再拖上几个月的代价,是加重财政危机和随时可能发生不测事变,这笔账乾隆怎么算都觉得不合算。
古时将死者的周年祭称为“小祥”,正好傅恒的姐姐富察氏的“小祥”就要到了,乾隆便借此名义,把从不预政的皇太后搬出来,以皇太后的口吻劝谕傅恒,“经略大学士此行,原为国家出力,非为一己成名”,并以“大学士理应奔赴行礼”为由,命傅恒于二月初旬(农历)启程返京。
为了让傅恒理解自己的用意和一片苦心,次日乾隆又亲自降谕,十分恳切地对傅恒说,大金川军占据地利优势,清军绝对没有全胜的希望,“朕思之甚熟,看之甚透,上一年办理实属错误,现及早收局,相信今后一定可以否极泰来”。
经过反复谕令和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导,1749年3月6日(农历正月十八日),乾隆正式颁旨,召傅恒班师还朝,“其纳降善后事宜交四川总督策楞办理”。此前他特地援引当年康熙一征噶尔丹时班师的事例,要傅恒予以效法,即该班师的时候还是得班师,而不要只顾及自己的脸面和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