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题大做
孝贤皇后富察氏自与乾隆结为夫妻起,就成了乾隆精神世界中牢不可分的一部分。命运硬生生将其强行剥离,让乾隆的内心瞬间千疮百孔,鲜血淋漓,他开始变得暴躁易怒,为人处世一反常态,他身边的人及其朝臣也因此接二连三地遭到处罚。
乾隆带富察氏的灵柩返京时,皇长子永璜以大阿哥身份迎丧,永璜时年虽然已经二十一岁,但还不太懂事,对相应程序也不熟悉,又因为不是自己的生母,对于富察氏的去世,他也没有表现出乾隆所希望看到的哀伤神情。如果这种事发生在过去,乾隆可能不会太计较,但现在却难以容忍,没过几天就指责永璜:“遇此大事,大阿哥竟茫然无措,于孝道礼仪,未克尽处甚多。”
十四岁的皇三子永璋与永璜同为年龄最大的皇子(皇次子为夭折的永琏),永璋一度曾让乾隆对其产生好感,并寄予希望,但他也同样因对富察氏去世表现得不够哀痛,而令乾隆非常失望。乾隆除对永璜、永璋予以公开训饬外,又将永璜的师傅、谙达(也是皇子的老师,身份低于师傅)予以处分,其中和亲王弘昼、大学士来保、侍郎鄂容安被各罚俸三年,其他师傅、谙达被各罚俸一年。
富察氏去世一个月后,乾隆阅看翰林院所制的皇后册文,发现其中误将汉文的“皇妣”译成了满文的“先太后”,不由勃然大怒,斥责说:“从来翻译有这样翻的吗?这不是无心之过,也非文意不通可比!”
管理翰林院的是刑部尚书阿克敦,之前阿克敦刚被解除协办大学士的兼职,乾隆认定阿克敦是对此有意见,“心怀怨望”才有意为之,遂将其交刑部治罪。
看到皇帝动怒,刑部的其他官员只好加重对阿克敦的处分,拟了一个“绞监候”上报,谁料乾隆仍不满意,责备刑部徇私枉法,故意宽纵。刑部因而被全堂问罪,从署理满尚书、汉尚书,到几个侍郎,均遭革职留任处分,阿克敦则照“大不敬”议罪,判处斩监候,秋后处决(后得赦)。
乾隆如此小题大做,上纲上线,吓得官员们全都不知所措,但这仅仅是开了个头,此后又有大批官僚被卷进了因皇后丧葬而掀起的大风暴之中。
1748年6月,乾隆认为工部制作的皇后册宝“甚属粗鄙”,他像对待刑部一样,将工部全堂问罪,对其中两个侍郎分别给予降三级和降四级的处分,其他尚书、侍郎虽被从宽留任,但也留下了处分记录。
光禄寺负责置备皇后灵前的祭品,乾隆说他们办事草率,所用的饽饽、桌子“俱不洁净鲜明”,也就是不够干净夺目,于是光禄寺的主要官员,从寺卿到少卿被一律降级调用。
礼部负责册谥皇后,也由于礼仪上出现了小小纰漏而被揪住不放,乾隆斥责他们“诸凡事务,每办理糊涂”,下令将满汉尚书降两级留任,对其他堂官亦给予了程度不等的处罚。
这股几乎可以说是吹毛求疵的贬革之风并不仅限于京城。在为皇后治丧期间,外省官员纷纷呈表向乾隆请安,并要求晋京叩谒皇后梓宫,而且所有表章都用了“衔哀泣血,五中如裂”“哀痛惨烈,伏地呼抢”之类的夸张语言来描述他们的心情。当然也有官员没有呈表,因为外省官员不是京官,众人皆各有职守,没有可能亦无必要来京服丧行礼,作为一种大家都能心领神会的表面文章,以往的惯例就是悉听尊便,愿意请安的就请安,愿意装样子的就装样子,对不想这么做的人,皇帝也不会在意,甚至过去有人向他请安,还被乾隆骂了一顿,说你那地方都发生灾荒了,为什么不赶紧去赈灾,而把力气用在这种无用之事上?
这次乾隆也很清楚请安表章并非“出于中心之诚”,可他却突然顶真起来,对那些未奏请来京的官员横加指责和挑剔,尤其是满员,更遭其痛斥,说你们平时深沐皇恩,见皇后出如此大事,自然应当哭着喊着赶紧来京奔丧,怎么还能装作漠不相关,坐在家里当没事人?就算你们怕触犯“外廷不得干预宫闱之事”的禁忌,难道就不会想一想,你们的皇帝我既已遭遇如此重大变故,就不应该赶紧来京看看我,以尽君臣之谊吗?
清代至乾隆朝,君主集权已发展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在这种制度下,不管对错反正都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下面的人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乾隆一言既出,各省满员,从督抚、将军、提督到都统、总兵,凡是没有奏请赴京的,全部被各降两级或销去军功记录,前后受此处分的满族文武大员达五十三人之多。
乾隆即位后以宽严相济政治相号召,实际奉行的是其祖父康熙的宽大政治,在他理政的前十三年,在处分大臣时也确实十分谨慎,事先恐怕谁都想不到他会仅仅因为皇后丧葬这样的事,就突然鸡蛋里挑骨头,株连这么多人,处分又如此之重。措手不及之下,官员们个个心惊胆战,而乾隆原先的“宽大”形象也在一夜之间被完全颠覆。
就在这种极其诡异的政治气氛中,军机处首席、经略大臣讷亲奉旨出京,意气风发地踏上了前往金川战场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