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平衡
乾隆摈斥宗室贵族,并不代表他对大臣们就感到满意。这些大臣多数为雍正时代军机处的旧人,乾隆在新政中大幅修改雍正的政策,他们虽不敢公开对此表示非议,但心里不得劲,做事就不会那么积极主动,乾隆使用起来很难称得上得心应手。更让他不满和引起警觉的是,大臣们久居要津,为维护个人私利,或相互援引,或相互排斥,编织出了一张张盘根错节的权力关系网,连身为皇帝的他,都不得不煞费苦心地在中间进行周旋。
雍正朝有“四大宠臣”之说,分别是鄂尔泰、张廷玉、李卫、田文镜,四人同为雍正的股肱心腹,深得雍正的信任和倚重。李、田大多数时间都在封疆大吏任上,且田文镜在乾隆登基前就已去世,对雍正末年至乾隆初年政局造成影响的,主要是鄂尔泰、张廷玉。
张廷玉比鄂尔泰大八岁,资历也比鄂尔泰要老,在康熙末年时已官至侍郎,其时鄂尔泰仅为内务府员外郎,后来军机处创立,张廷玉是首批军机大臣,列名仅次于雍正最信赖的兄弟允祥。张廷玉的子弟也多为达官显职,由于他是汉官,聚集在其周围的官员以汉九卿和汉督抚为主,势力集中于内阁六部。
鄂尔泰原先一直在地方上任职,稍晚才得以进入军机处,但他凭借在西南推行改土归流之功,后来居上,不出几年名气就超越了张廷玉。鄂尔泰同样满门显宦,子侄多半为总督巡抚,他是满人,聚集在其周围的官员以地方满人督抚为主,当然也有部分在京汉官。
从雍正末年起,朝廷上就已形成鄂尔泰与张廷玉两党的分野,“鄂尔泰、张廷玉素不相得,两家亦各有私人”,他们各树门户,广植党羽,争权夺利,势若水火。雍正去世前,因苗疆事起,雍正颇有怪罪鄂尔泰措置不善之意,鄂党一时失势,张党占了上风,被雍正派去苗疆指挥平叛的刑部尚书张照即为张党成员。张照到贵州后根本就不把精力放在平叛上,却致力于搜集鄂尔泰的种种罪状,向雍正告发,欲全盘推翻改土归流政策,这其实就是鄂、张党争的极端表现。
这个时候正好雍正去世,乾隆即位,经过调查了解,他对改土归流持事实上的肯定态度,并斥责张照“浮躁妄行”,下令将其逮捕下狱。之后鄂尔泰上奏,提出要严惩张照,乾隆看出他有意报复,不仅未听从他的意见,反而还赦免了张照,命张照在武英殿修书处行走,后又任命他为吏部大臣。对于这件事,乾隆后来回顾说:“鄂尔泰欲置伊(指张照)于死地,朕若听其言,张照岂获生全?”
康熙、乾隆祖孙俩都喜欢历史,但乾隆在即位前不敢对近期历史也就是明清历史多加议论,直到即位后才得以畅所欲言。在明史方面,康熙认为朋党相争是导致明朝灭亡的关键因素,乾隆亦持相似看法:“明季科目,官官相护,甚至分门植党,偾事误公,恶习牢不可破,乃朕所深恶而痛斥者。”
研究历史是为了给治政找依据,乾隆拿明史与现实做对照,使他对官僚拉帮结派、党同伐异的行为深恶痛绝,也由此对鄂尔泰、张廷玉结党深为厌恶和不满。问题是鄂、张身为满汉大臣的领袖人物,在乾隆羽毛未丰时,还少不了他们的支持,而且二人又是乾隆皇子时的总师傅,有训诲之劳,情面不能马上撕破。在这种情况下,乾隆采取的对策是沿用自康熙起就屡试不爽的帝王心术,在两党之间玩平衡,通过小心翼翼的操纵驾驭,不让其中一派完全压倒另一派。
张照在贵州时状告鄂尔泰,乾隆在其密折上批示:“鄂尔泰之功过,将来事竣之后自有定论。”实际他当时还没有赞成改土归流,对张照提供的关于鄂尔泰的罪状也并未否定,但却故意表现得不置可否,处处留有余地。
此后张照被证明不能胜任苗疆平叛重任,乾隆马上以张广泗替代,并再三强调:“朕决不遥制,一切唯张广泗是问”。这是因为他知道张广泗不但具备平叛的能力,而且其本身即为鄂党骨干,与鄂尔泰的关系非同一般。苗疆叛乱令鄂尔泰受责,张广泗亦受牵连,派他去贵州实有戴罪立功的意味,张广泗也必然只能破釜沉舟,使出浑身解数竭力平叛。
鄂尔泰上奏要求严惩张照,看似只针对张照一人,其实是在给张党吃瘪,鄂党得势的情况下,鄂党欲对张党穷追猛打乃至制造大狱的信号,一旦得逞,鄂党便会立刻在朝中形成压倒性优势。这种局面对皇帝是极为不利的,所以乾隆才要保全张照,他日后追论此事时说:“张照为张廷玉所喜而鄂尔泰所恶,张广泗为鄂尔泰所喜而张廷玉所恶,朕不是不知道,但朕既不能使其一胜一败,也不能使之两败俱伤,朕对此自有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