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一朝天子一朝规矩,雍正朝时流行的讲祥瑞、崇佛教、宣传乐善好施和路不拾遗,如今都成了过去时。有些人还没能及时转过弯来,在乾隆元年即1736年的殿试中,某试卷被考官拟为第一,上面称颂乾隆行“耕耤之典”。
“耕耤”专指帝王亲耕田地的礼仪,乾隆当时尚未举行此礼,这名士子如此说法,其实和报祥瑞差不多,不过是想对皇上说几句奉承话,讨他高兴而已。孰料乾隆审阅后,马上说:“朕未曾耕耤,可置第二。”
因为没认清形势,把话讲过了头,士子本来已经到手的状元就这样不翼而飞了。
禁报祥瑞之类对于乾隆来说,还只能算是小事,政策更新才是大事。雍正生前力倡改革,所谓“雍正改元,政治一新”,在改革中推出了一系列新政策,其中也确有许多需要调整,如报垦荒地。
雍正在位时倡导垦荒,但他急于求成,喜欢追求立竿见影的效果,不少地方官员便对此加以迎合,以少报多,甚至将熟田也报作垦荒地,结果造成了名为开荒,实则加赋的恶果。位列雍正朝“四大宠臣”之一的河南巡抚田文镜更是如此,有一年河南发生大水灾,百姓背井离乡,他竟然仍隐匿不报,说河南虽被水淹,但实际并没成灾。田文镜死后,其继任者王士俊延续了他的政策,将报垦数作为本省地方官考绩标准,报多超迁,报少申饬,搞得民怨沸腾。
乾隆即位后,大学士朱轼等人对此进行了揭发。乾隆很受震动,亲自派人专门调查开垦一事,同时发布上谕,一面命令各地官员据实申报历年虚垦数字,承诺只要据实申报,便豁免相应赋税,一面警告说如有人再蹈旧习,一经查出,必定从重处分,绝不姑息。
仅仅一个月后,王士俊便因“借垦地之虚名,而成累名之实害”被解职,表明乾隆在这方面说到做到,绝非虚张声势。
由于报垦荒地被认为是前朝败政,不久乾隆干脆接受朱轼的建议,下令停止丈地与报垦。虽然他一再强调,更新政策只是出于形势的需要,乃因应之变,但也很容易让人感觉到,这是对前朝的某种否定,尤其在雍正朝混得如鱼得水的官吏更会抱有类似想法。王士俊被解任河南后,以兵部侍郎衔署理四川巡抚,他在呈递给乾隆的密折中说,现在有一股翻案风,似乎所有条陈都热衷于否定前朝政治,甚至还有人当众扬言,只需对雍正时的事进行翻案,便是好条陈,“传之天下,甚骇听闻”。
乾隆对王士俊的密折非常敏感,对廷臣说:“他(王士俊)指责群臣翻案,其实就是指责朕在翻案。”既然乾隆已经更改雍正朝的多项政策,说他在翻案,亦未尝不可,但这本身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如果都让外界挑明了,他乾隆还怎么当孝子?
盛怒之下,乾隆立即将王士俊作为奸邪小人处理,下令将其逮捕回京,判为斩监候(后来下诏释放,削职为民),对于诸王大臣九卿没有及时参奏王士俊,他也表示很是不满。
乾隆的政策更新并非盲目。他一即位就指斥过改土归流,然而随着苗疆之乱被平定,又继续维持了改土归流的成果,表明他事实上已同意改流政策。与之相似的还有火耗归公以及养廉银制度,乾隆一度处于认识不清晰和吃不透、拿不准的状态,后经讨论,认识到这是不可改易的办法,便完全改变了态度,决定继续维持,不做变动。
雍正后期设立了军机处,乾隆即位初期曾将之废弃,不过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当时设立了总理事务处,在重大事务上乾隆可以同总理事务王大臣商讨,自然就可以不设军机处了。等到乾隆的孝期已满,允禄等人奏请免除总理事务,乾隆表示同意,下令裁撤孝期内设置的总理处,但考虑到西北两路军务尚未完竣,仍有事务须特召交办,所以决定重新恢复军机处,并指定鄂尔泰、张廷玉等人进入军机处办事。
还有一些雍正朝的制度,如密折、秘密建储、摊丁入亩等,乾隆基本上从一开始就接受了。这些制度与改土归流、火耗归公、军机处等性质相同,都是雍正的基本政策和功业所在,史学家因此认为,乾隆虽然“政尚宽大”,但只是补救前朝的偏差,实际乾隆政治与雍正政治之间有如父子的血缘,天生就存在融合和继承的关系,二者不能脱离也无法脱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