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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杰列索夫被唤醒去上班,他看到旁边那架旧屏风、他的老仆和小桌上的座钟,觉得烦恼而惊奇。“除了这些永远待在我身边的东西,我还想看到什么呢?”他问自己。这时他想起了乐师的黑眼睛和幸福的微笑;而《忧郁曲》的旋律和昨夜奇怪的情景又在他的头脑里掠过。
但他没有工夫考虑他把乐师带回家来这件事是好是坏。他一面穿衣服,一面在心里安排这一天的活动。他拿了公文,吩咐了必要的家务,就匆匆穿上大衣和套鞋。他走过餐厅,往门里望了一眼。阿尔培特把脸埋在枕头里,穿着肮脏的破衬衫,伸开手脚沉睡在昨晚他烂醉如泥时被安置的皮沙发上。“总有点不对头。”杰列索夫不由地想。
“请你到波留佐夫斯基那儿去一下,说我要向他借小提琴给那乐师用一两天,”他吩咐仆人说,“等他醒了,你给他喝咖啡,把我的衬衣和旧衣服拿给他穿。总之,要好好招待他。麻烦你了。”
杰列索夫很晚回到家里,发现阿尔培特不在,感到很惊讶。
“他到哪儿去了?”他问仆人。
“他吃完饭就出去了,”仆人回答,“拿起小提琴就走了,他答应一小时后回来,可是到这会儿还没有回来。”
“唉!唉!真糟糕!”杰列索夫说,“扎哈尔,你怎么就让他走了?”
扎哈尔是从彼得堡带来的听差,伺候杰列索夫已有八年。杰列索夫是个举目无亲的单身汉,常常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他,并且喜欢每一件事都征求他的意见。
“我怎么敢不让他走呢,”扎哈尔玩弄着怀表上的小印章回答说,“德米特里·伊凡诺维奇,您要是关照我把他留在家里,我也不会让他走了。可您只说给他衣服穿。”
“唉!真糟糕!那么,我不在家,他在干什么?”
扎哈尔嗨地笑了一声。
“啊,德米特里·伊凡诺维奇,他可真称得上是个艺术家。他一醒来就要喝马德拉酒,后来一直跟厨娘和邻居家男仆鬼混。这人真可笑……不过脾气挺好。我给他送茶、端饭,他总不肯一个人吃,老是请我一起吃。至于小提琴,拉得可好啦,这样的乐师就是伊兹列尔[16]那儿也很少。这样的人才可以留在我们这儿。他给我们拉了《沿伏尔加河顺流而下》,简直就像一个人在哭。太好了!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到我们门口来听。”
“那么,你给了他衣服没有?”主人打断他的话问。
“当然,我把您的睡衣给了他,还把我的大衣让他穿了。这样的人是应该帮助的,真是个讨人喜欢的人。”扎哈尔微微一笑说。“他老是问我您是几品官,有没有认识的要人,您有多少农奴。”
“嗯,行了,现在得先去把他找回来,以后再也别给他酒喝,要不对他更糟。”
“这倒是实话,”扎哈乐插嘴说,“看样子他身体很弱,从前我们家老爷也有这样一个管家……”
杰列索夫早就熟悉那个喝得烂醉如泥的管家的故事,不让扎哈尔再往下说,吩咐他准备过夜,并且差他去把阿尔培特找回来。
杰列索夫躺到床上,吹灭蜡烛,但好半天都睡不着,老是想着阿尔培特。“虽然会有许多朋友认为这一切很怪,”杰列索夫想,“但是一个人难得为别人做点事,因此有这样的机会得感谢上帝,我决不能错过。我一定要帮助他,尽我所能帮助他。也许他根本不是疯子,只是个酒鬼。这又花不了我多少钱,有一人的饭就够两个人吃饱。先让他在我这儿住,然后给他找个工作,或者开一次音乐会。先让他摆脱困境,以后瞧着办。”
这样考虑了一番,他感到洋洋自得。
“说真的,我可不是个坏人,完全不是个坏人,”他想,“同别人相比,简直是个好人……”
他刚要睡着,就被前厅的开门声和脚步声吵醒。
“对了,我要对他严厉些,”他想,“这样好些,我得这么办。”
他打了一下铃。
“怎么样,把他带回来啦?”他问走进门来的扎哈尔。
“他这人真可怜,德米特里·伊凡诺维奇,”扎哈尔意味深长地摇摇头,闭上眼睛说。
“怎么,他喝醉了?”
“他太虚弱了。”
“小提琴在吗?”
“带回来了,是那位太太交给我的。”
“好,现在别让他到我这儿来,叫他睡觉,明天说什么也别让他出去。”
但没等扎哈尔出去,阿尔培特就走进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