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述
:我于清光绪廿四年(一八九八)旧历九月廿六日生于浙江石门县城外石门湾后河的丰同裕染坊店里。这店是我的祖父开的。祖父早死,我生时只看见祖母。祖母是受过教育的人。她自己管店,而教我父亲读书。我四岁时,父亲考乡试中了举人。同年祖母死了。我对于祖母的回想很模糊,但常在父母亲及诸姊处听说祖母为人何等豪爽,何等善于享乐生活;又在父亲的书橱里看见过祖母因瞌睡而被鸦片灯烧焦的《缀白裘》《今古奇观》等书,故从小晓得祖母是我们的家风的支配者。我的母亲欢喜管理家务,父亲在家只是逐良辰佳节,饮酒赋诗,家务都由母亲操持。我九岁上,父亲患肺病死了。因为父亲不事产业,我又有六姊一妹二弟,母亲抚育许多孩子,家计很困难。而数年之中,死亡相继,现在我只有两姊一妹了。我十岁时,母亲教我入亲戚家的私塾。我记得那时候我倾心于祖母和父亲,对于先生全不信仰。读书半是赖学。十三岁改入邻近的小学校。新式的学堂功课英文、数学、理化惹起了我的兴味,一变而非常用功了。十七岁小学毕业,母亲送我进杭州第一师范。初入学的一二年,我依旧用功各种功课,考试常常列在前名。到了第三年,我忽然对于教我图画音乐的李叔同先生发生了信仰,抛弃其他功课而专门学图画音乐了。因功课的偏重,常常受学监及舍监的谴责。我记得那时候的慕李先生,同幼时的慕祖母、父亲一样。
我二十二岁师范毕业后,跟了友人在上海办一所专修图画音乐的专科师范。当年,我的弟弟患肺病死了,我和母亲受了很大的打击。次年,即一九二一年春,我就别母亲,到东京去。因为短于资本,不能入美术学校或音乐学校。我就做游览者,除了到研究所去略学一些绘画音乐实技以外,只是看戏、买书、访问展览会和音乐会。过了一年,金尽了,只得归国。归国后又在专科师范做了半年教师,随即到一个新办在浙江上虞的山水间的春晖中学去教图画音乐。二三年后我又辞去。加入一班朋友的团体,在上海附近的江湾办了一所立达学园。在那学园里教中学部的图画音乐,和文艺院的关于绘画及艺术的理论,兼任上海大学、复旦大学,和澄衷中学、松江女子中学的图画、音乐或艺术理论功课。一九二七年九月,我三十岁诞辰,依归佛教,戒酒除荤。一九三〇年二月,我遭母丧,即辞去一切教职,迁居嘉兴,以卖文糊口。是年秋患大病,几濒危境。从此体弱多病,至今未复健康。
一九三二年十二月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