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古玩店
我在古玩店百无聊赖的拿着马尾拂尘掸扑着苍蝇,那只绿头大肚苍蝇已经跟我周旋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每次都在马尾即将扫中它的时候,精确飞离元代的青花大肚瓶和明代的宣德炉,马尾一抖,扫过王羲之的大鹅图和黄庭坚手书苏东坡《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尖利的马尾扫掉了茶渍做旧的表层,露出下面白色的纸茬。
我走近观察了一下,扭头看看老谷头儿不在,用大拇指快速在纸上摩擦几下,目测是恢复了原状,然后坐回原位,继续用马尾扑击那只夺命而逃的苍蝇。
老头儿端着茶壶从后面出来看到我这副疲赖的样子就来了气:“你个懒货,柜台上的灰尘都落了一尺厚了,你就不能给擦擦,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懒蛋。”
我懒洋洋看他一眼:“我的谷大爷,您这古雅轩,从里到外,只有门口那个石狮子是真家伙,还是前几天刚订做的,要是不落点灰,怎么看都是蒙事儿。”
老谷盯着我看了半天,我依旧认真的打击那只苍蝇,他气的打我脑袋一巴掌:“混小子,连个苍蝇都搞不定,来,看大爷我的。”说罢夺过拂尘认真的瞄准那只刚落在架子上的钧瓷瓷瓶上大苍蝇。
叮铃咣啷,一阵碎响,不出意料,标价好几千万的钧瓷大花瓶碎了一地,老头儿低头痛心疾首的说:“娘的,不服老不行了,手头还是比前几年慢了。”
我白了他一眼,准备抢过拂尘继续跟苍蝇周旋,老头儿扭过身子继续扑击,嘴里还念叨:“赶紧把那堆垃圾扫了,别一会儿扎着脚。”
站起身来,把那堆碎片撮进垃圾桶,顺便把那张标了两千万的纸签也扔了进去,扭头一看老头儿还在兴致勃勃的玩那只苍蝇,轻轻走进柜台里面,从柜子深处拿出来一个茶叶盒大小的纯铜盒子,朝一端一按,另一端的盒子口啪的打开一个小门,里面窜出来一个物件。
只见那个物件摇头晃脑的窜上柜台,一溜烟扑上货架,恰逢那只绿头大苍蝇刚好落在一个笔洗上,那个拇指大小的物件飞快的窜到了笔洗上,苍蝇仿佛感知了危险,刚振翅膀想要飞起来,只见那个物件一跃而起,一口叼住那只绿头苍蝇,一声令人恶心的嘎吱,绿头苍蝇被咬死,它头一甩,正好弹在老谷头儿的脸上,把老谷头儿恶心的直扑棱脑袋,那个物件一击得手,飞快的原路返回,啪嗒一声盒盖封住,那个物件就消失在我手里。
老头儿脸一沉:“你把它拿出来干什么,那是能随便玩的,放回去!”
我又给了他一个大卫生球眼,不是你天天晚上拿出来在灯下扑捉金金娘的时候了,虽不情愿,还是扣着底部把发条上紧,准备放回去。
这东西叫“八音龙盒”大小约一个二两的茶叶盒,周身黄铜所铸,翻开之后是“弄玉吹箫”典故,上紧发条之后声音清脆迷人,做工精致,构思奇巧,最神奇的是,扣击另外一端的机关之后,会从一端的暗门处奔出一条由铜鳞片构造的赤龙,能够追杀五丈之内的蚊蝇飞虫,传说是当年宫中慈禧老佛爷的心爱之物,据说夏天放在枕边防止蝇虫骚扰。
想想寂寞深宫,夏夜深沉,半夜三更,老佛爷抱着八音龙盒逮苍蝇玩,我也是深深的醉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挂的铜铃“叮铃铃”响了起来,只见一个身形魁伟的中年人慢慢走了进来,精致贴身的定制西服,铮亮见人的皮鞋,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未语先带笑的面容无一不显示这个人良好的家教和自然流露的优越感。
我和老谷头儿相视一眼,依然是带搭不理,我的手却悄悄的把八音龙盒塞到了柜子最深处。
中年人浑不在意我们的不热情,兴致勃勃的在柜台和货架上看了半天,还认真的在假的太宗飞白书前看了半天。
我看了一下老头儿,他双眼微闭,坐在角落的太师椅里,似乎进入了禅定,我还是倚在柜子上,装作很认真的在看柜子上的一本书。
这个人有点意思,要么是棒槌,要么有点门道别有用心,我心里想。
“老板,这幅赵构的《暮春三月诗贴》什么价钱?”中年人看了半天之后微笑发问。
我看了一眼老头儿,他还是魂游天外状,我漫不经心的回答:“五百万。”
“五百万啊,不贵不贵。”中年人点点头:“要支票还是现金?”
什么?
我头皮一阵发麻,支票还是现金?
你有病还是我耳朵有病,这他妈是我从隔壁工艺市场买的,老头儿极不负责的弄了一些茶渍搞上去,号称高宗真迹,算上工费也就是五十块钱。我要五百万,你竟然敢答应。
你要么是来砸场子的,要么真是个棒槌。
“货不点眼,贫富由天。”我不阴不阳地说了句行里话,意思是,这货我只管出手,老子也不知道真假,打眼了可莫要怪我。
“开门揖佛,自当真金白银。”他说着就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支票本,在北京混了几年,还是认得这个即兑即付的汇丰银行本票。
“能请得真佛掌眼,别说五百万,就是再多点也值得……”中年人边说边在支票本上划拉。
老谷头儿突然睁开了眼:“小马,打烊,今天提前关门,什么生意都歇了。”
“那这副字?”我嘴里说着字,却指着支票。
老头儿扭头朝后面走:“我说打烊你没听见是吧?”
得,眼见五百万就黄了,我勉强吊起来一丝笑意:“不好意思啊,老板今天心情不好,不做生意,您改天吧。”
中年人动作僵住了一会儿,还是轻声叹了口气,对着那副飞白书贴说了句话:“老爷子是不肯帮忙啊。”抬头看了我眼,然后收起支票本,缓缓走向门口,突然转头问我:“明天几点开门?”
“看老爷子心情。”我回答。
“明天是不是会开门?”他继续追问。
“还是看老爷子心情”我依然面无表情。
他摇摇头,离开,我开始收拾门板,槐木门板上大大的歇字,下面被我恶作剧的用毛笔写了个“CLOSED”老头儿问什么意思,我说是西夷的“福”字,招财的,挨了老头儿一记脑门凿儿。
老鬼,什么都瞒不住他!
下了门板,老鬼没有管饭的意思,我准备去骑了电动车回家,瞅了一眼手机,这才下午四点。
正准备走的时候,被老头叫住了,他说:“晚上加个夜班吧。”
夜班,我第一次听说我们这儿还有夜班,要知道,我已经懒散的过了两三个月了。
可是,这么懒散的职位,如果我说这是个公务员岗位你们信吗?
以下这些纯属回忆,脑子里一团乱麻,大家凑合看吧。
我姓马,叫马泽,父亲是文化局的普通干部,母亲是个小学教师,家庭普通,人生普通,连生活轨迹都波澜不惊,唯一令人有点说头儿的就是,我的家乡是个历史悠久的小城,传说中的好几朝古都,据说地下文物可以令一些国家的博物馆羞愤自尽。
然后,然后,没想到,我这个最普通的人与最传奇和有看点的地下古文物联系在了一起。
这话说起来有点长,大学毕业后去北京呆了四年,经历了打工,创业,毫无悬念的创业失败,摸着口袋里最后几百块钱的时候,我爹打电话问我可曾找到了媳妇,孙子几时能让他抱上,我义正言辞地告诉他,事业不成何以家为,我爹就说了三字:“滚回来!”于是我出生后第一次那么听话,愉快的滚回了老家,一个中原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