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借船出海

江一霆冲进屋内，没看见苏丽，她的行李箱也不见了。

苏丽真的赌气走了。

江一霆眼泪奔涌而出，一路狂奔回到村口，站在“定海神珠”上眺望，见前方大道上堆满了从山上滚下来的石头和泥沙，几棵碗口粗的大树被泥石流压垮倒在路上……

哪里有苏丽的身影？

江一霆拿出手机，手指哆嗦地在通讯录找到“苏财迷”拨了过去。山沟沟里信号本来就差，现在狂风暴雨气候恶劣，手机上完全没有通讯信号。

江一霆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手脚冰凉。

他抖着手连续拨了五六次，却始终没有信号，气得他狠狠地把手机砸在石头上。

手机“咔”的一声，破裂开来。

完了，她准时遇到泥石流了。

江一霆痛苦地倒在“定海神珠”上，声嘶力竭地狂喊：“苏丽！苏丽！苏丽——！”

雨水无情地打在他脸上，白色的洋槐树花瓣裹在狂风中纷纷飘散。

“苏丽，我错了！我不该讽刺你！不该惹你生气！我不该让你一个人独自离开！”江一霆心痛得难以自己，脸上满是泪水和雨水，声音也喊嘶哑了，“你说医腾的成功对你很重要，我马上回上海！我要让医腾上市！苏丽你回来好不好？我马上跟你回上海！苏丽，你这坏人，你听见没有啊？苏丽——！”

“江总，您……您说的是……真的吗？”

“苏……丽……”江一霆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停止撕心裂肺地喊叫，扭头闻声看了过去，见苏丽打着一把黄色油布伞，长发飘飘，亭亭玉立。

江一霆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苏丽不客气地抓着他痛苦时的喊话提醒道：“江总，您说话要算数！马上跟我回上海，让医腾上市！”

没错了，就是苏财迷！

江一霆“蹭”的一声从“定海神珠”上跳了起来，冲过去一把抱住苏丽，又哭又笑地吼道：“苏丽，你这个大坏蛋，你这大坏蛋！你怎么说走就走？吓死我了！”

苏丽推开江一霆，用眼神示意他看向马路对面。

江一霆见马路对面的傅大婶举着伞，向他们招手，让他们进屋躲雨。

江一霆刚才狂呼乱叫，还抱着苏丽哭着笑笑着哭，现在哪里好意思去大婶家躲雨？他让苏丽去傅大婶家把行李拉回去，等天晴了两人立即启程去县城。

把爷爷养的猪和家禽全部送给姜伯父后，江一霆把爷爷的衣服和用过的日用品，全部打包封箱。

天晴后，江一霆和苏丽返回上海。

一路上江一霆对苏丽百般照顾，给她倒茶水，送饭菜，买票，拉行李箱……好像不对她好点，那家伙又要一言不合地跑了。

他感觉自己年纪轻轻，心脏本来应该很强的，但它却完全承受不了失去苏丽的痛苦。

江一霆的举动，让苏丽感到非常非常不适应。

说实话，那场暴雨亲吻，让苏丽感觉很尴尬。

她认为江一霆大概是因为失恋时间太长，工作压力大，又加上失去了亲爱的爷爷……他的精神处于崩溃边缘，才会作出那种疯狂之举。

亲吻她的江一霆，不是她了解的江一霆，不是那个克制禁欲的江一霆。

但江一霆躺在“定海神针”上，以为她遇上泥石流，撕心裂肺吼的那段话，还是让苏丽非常感动。毕竟两人在一起创业1年，尤其是闭关攻克技术难关那几个月的朝夕相处，相互之间还是有感情的。

但苏丽认为两人之间是同事之谊，是朋友之间的相互关心。

一路上苏丽尽量避开江一霆，无奈不管是乘飞机还是坐出租车，空间就那么大，两人座位在一起，他个子又大，苏丽只能尽量不和他肢体接触。除此之外，她还能回避到哪里去？

苏丽只好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江一霆的视线却一直围着苏丽打转，如果说那一场亲吻后对他来说有什么改变的话，那就是他对苏丽的打量，从以前偷偷摸摸的模式切换成了明目张胆。

雨中拥吻，对江一霆来说，宛如宣示主权。

在他心里，苏丽就是他锁定的女朋友候选人——只是目前医腾尚未成功，表白的机会不成熟而已。

他知道自己说话毒舌，所以能理解苏丽排斥他的反应。但苏丽甩他那一巴掌和痛骂他“渣男”的话，让他心有余悸，时时担心自己是不是用力过猛了？他不想让苏丽厌恶他，不想让两人的感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所以现在，他和苏丽相处时虽然大胆了不少，但这个大胆仅限于眼睛——江一霆恨不能用灼热的眼神，焐热苏丽的心。

看是随便看了，但在肢体接触上，江一霆还是很克制很绅士的。

至于苏丽说“如果医腾不成功，我绝不谈恋爱”，他听听就算了，别当真——医腾肯定会上市的，但一个公司从创业到上市，5年是奇迹，10年才是常态。

他哪里等得了那么久？

江一霆在心里暗暗鼓励自己，一定要有耐心，等待合适的机会。

嘴里吃着江一霆递来的酸奶，苏丽见江一霆又削起了苹果，急忙说道：“江总，我才是助理，这是我该干的活儿！您……您要批评就批评，要骂就骂好吗？求求您别这样，您这样先礼后兵的样子，让苏丽……瑟瑟发抖。”

江一霆没理会苏丽所谓的“瑟瑟发抖”，一边垂眸削苹果，一边语重心长地教育道：“你说你来我老家，要是走丢了，长瘦了，受了委屈……你父母责怪我，我怎么说？还有，你这家伙动不动就威胁我要走，简直就像犯中二病的初中生，我是怕了你。吃苹果！”

苏丽接过削好的苹果，“咔嚓”咬了一口，争辩道：“不是，我……那不是当时吵架嘛，平时我也不会那样。您这样做，该不是先让我麻痹大意，然后找机会冷不丁地秋后算总账吧？！”

她打了他，还骂他“渣男”，他可是小心眼腹黑的江一霆啊。

江一霆轻轻扇了苏丽后脑勺一巴掌，笑：“我就那么可怕吗？吃了，这是专门给你买的草莓紫薯蛋糕。”

苏丽接过蛋糕，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您——真没有打算秋后算总账？”

江一霆瞪了苏丽一眼。

苏丽立即闭嘴，低头乖乖吃苹果，吃完苹果吃蛋糕，心里暗道，您不秋后算总账就好，这事最好就这么翻篇了。她加入医腾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实现财务自由，现在就算再尴尬也要坚持下去！

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回到上海，江一霆叮嘱苏丽着手租赁能容纳30人的办公场地，同时按照他列的名单发布招聘岗位，尽快将人员招聘到位。

因为新的APP开发项目已经启动，苏丽依旧和赵磊分工合作。苏丽去乡下找江一霆耽误了几天，不得不加班加点全力以赴地完成落下的工作量。

周珂博士早已入驻与医腾有合作关系的二甲医院，跟影像科医生现场学习影像医学知识。

江一霆回来后，立即召集苏丽和周博士，同时邀请几位医学界退休老专家以及美欣的王主任和杭州的肖主任，共同研讨肺部标记的标准。

江一霆想把这个标准固定下来。

会议安排在风景秀丽的佘山酒店，利用周末两天时间，江一霆他们和医学专家教授们展开激烈的讨论。苏丽对两天的讨论会做了现场录制，以避免误解或漏听了医学术语。

经过讨论把肺部影像标记的标准制定下来后，江一霆接着和医学专家们讨论标记的方法，最后大家一致同意：每一张影像数据都需要经过普通医生A标记——副主任医师以上（含）B确认——副主任医师以上（含）C审核——如果前面B和C两位资深医师意见有分歧，则需要更高级别的专家教授审核。

苏丽把大家讨论出来的标注标准和操作执行标准SOP（Standard Operating Procedure），全部形成规范文本，同时附上王主任和肖主任先前的建议，然后对所有文件进行编号归档，方便以后用这些材料对新入职的技术人员进行系统培训。

遵照苏丽整理的标记标准和SOP，周博士进入与医腾有合作关系的那家二甲医院后，在医院的配合下，组织专业医务团队对肺部影像数据进行标记。

苏丽则忙于APP开发、人员招聘和办公场地的租赁。

江一霆看了苏丽交给他的振邦投资的对赌协议，冷笑。

他绝对不会让郝川靠近苏丽。

江一霆先通过朋友关系，找了五家自媒体大V，让他们给自己作一个深度访谈，当然内容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江一霆在访谈中讲医腾是一家致力于医学影像智能诊断的科研公司，目前正在开发影像智能诊断的医疗软件，临床数据测试准确率达到90.5%。振邦投资有意投资医腾，目前双方正在洽谈合作。

媒体大V对医腾的评价用了“AI技术颠覆传统行业”，“这绝对是一个万亿级新市场”……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五家自媒体大V的深度访谈，很快上了热搜，访谈被众多媒体转发。

郝川电话江一霆，询问他们协议考虑得怎样了？江一霆打太极说他正要找郝总，没想到找上门来谈投资的人实在太多给耽搁了。

江一霆不以为然地轻笑道：“郝总，你提的建议很好，2000万美金，医腾20%的股份，要不找个时间我们面谈？”

郝川在电话那头沉默不语。

此时江一霆和去年10月杭州会谈时判若两人，电话沟通毫无诚意，对对赌条件只字不提，好像对他提的“10家三甲医院”完全不屑一顾，更不会给他35％的股份。

郝川没想到，江一霆会拿他的那份对赌协议炒作，给医腾造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公司拿振邦准备投资的事大肆透露给媒体，借振邦在业界的名气，故意炒“CP”，以此提高医腾的社会声望。

对医腾来说，叫“借船出海”。

但对振邦来说，这不是“碰瓷”，是什么？

郝川知道医腾研发项目的市场稀缺性和盈利能力，但他想趁着医腾名气小事业未起步，多为振邦争取一些利益，没想到反被江一霆利用了。

江一霆手里握有振邦提出的合作协议，现在郝川明知他想“碰瓷”，却也只能置之不理，否则商场上会说振邦出尔反尔，不够专业。

郝川虽然年轻，但到底出身商贾世家，9岁开始就被父亲安排参加家族集团的董事会，长期对商场上的各种手段伎俩耳濡目染，什么人没见过？

他勾着嘴角，不动声色地和江一霆讲，不巧最近他很忙，有时间哥俩见面谈。

有了振邦投资这个医疗投资领域的重量级机构背书，众多投机机构开始热捧医腾，每天联系江一霆和苏丽的电话络绎不绝，均由江一霆统一出面答复。

江一霆并没有对投资者拒之千里，但也没有立即接受，而是冷静地把投资热钱挡在门外，让他们心急火燎地看到发财机会就在眼前，明明触手可及，却又无论如何都吃不到。投资者争先恐后地到处找人托关系，希望能与医腾老板面谈。

圈子里口口相传，投资者手握重金想投医腾，而医腾却始终矜持不予回应，让他们有钱投不出去。

投资人的焦虑，让医腾的口碑持续发酵。

江一霆冷静地等待时机。

很快，机会来了。

在江一霆的计划里，光有造势还远远不够，毕竟打铁还需自身硬。

江一霆带领苏丽和周博士参加“人工智能创业大赛”，来自全国高校和科研院所以及海外华人研究者，一共带来了500多个项目参加比赛。

大赛在上海某国际会议中心举行。

按创业大赛官网所示，比赛将从来自海内外的500多百个项目中，筛选出10个最具投资价值的项目，和20多家顶级风投对接，今年总的天使融资金额预估达50亿人民币。

顶级风投和庞大的可融资总额度太诱人，所有参赛者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参赛者按地域被分成北部组、西部组、南部组、东部组和海外组五大组，苏丽在大赛组委会官网上查到医腾被分在东部组。

这天医腾参赛时间被安排在上午10点，苏丽在场外小卖部买矿泉水时，无意中看见了项薇。

打扮干练的项薇正和两个年轻男人小声讨论着什么，其中一个男人手里拎着组委会发的带有比赛LOGO的资料袋。项薇边说边比划，好像在耐心指导两个年轻男人。

项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丽很久没看见项薇了，对她突然出现在创业大赛场所感觉非常奇怪。

项薇不是通过鲁怀鹏，成功取代江一霆作了启源基因总经理吗？启源基因业务成熟单一，她这是开展了新业务，还是混不下去单枪匹马出来创业了？

苏丽离开启源基因后，找工作时吃了杨经理和小冰的不少苦头，让她对“变质”的启源基因特别讨厌，入职医腾后便毅然决绝地退出了“启源基因同事群”——她不想听见启源基因的任何消息。

在创业大赛场地看见项薇，让苏丽心生警惕。

因为项薇与江一霆明争暗斗的过往，她担心项薇出现在这里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她会不会又要搞阴谋诡计？

苏丽买了顶带有大赛LOGO的黑色鸭舌帽，戴上后压低帽舌尽量挡住自己的脸，躲在人群里远远地观察了一会儿项薇，见她一直站在临时搭建的冷饮点旁说话。没看出什么异样，苏丽只好转身回比赛等候厅。

项目组工作人员念到医腾的小组号码，江一霆和周珂进入大厅参加第一轮初赛，苏丽继续留在等候区耐心等待。

苏丽利用等候时间在手机上办公，她在手机上查看应聘者简历，今天新投了二十多份简历，苏丽一一查看，没看到合适人选，只好退出招聘网站，又在网上搜寻合适的办公租赁场所。

项薇带领两位年轻男人进入等候区，坐在苏丽附近。苏丽凝神仔细听，勉强听见“人工智能”、“医疗软件”、“影像”、“CT”几个关键词，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

难道项薇他们的创业项目和医腾一样，也在开发医疗智能诊断软件？还刚好在医疗影像这个细分领域？

苏丽背对着项薇，假装低头看手机，紧张得心脏“砰砰砰”乱跳。

她清楚地记住，去年5月她去找美欣的王主任签协议时碰到项薇，后来马上就闹出美欣患者隐私泄露事件，让医腾与美欣的合作不了了之。而且，患者隐私泄露事件在社会上反响较大，也间接导致她和江一霆的市场开拓时处处碰壁，让医腾的市场拓展工作一度陷于停顿状态。

苏丽认为，美欣事件多半和项薇脱不了关系，只是当时忙没时间去挖掘证据。

项薇编造的美欣隐私泄露事件坑了医腾，这事还没跟她算账，她却带着和医腾高度相似的研发来参加创业大赛。

这事总透着古怪。

苏丽猜想，两周前江一霆通过自媒体大V发布的访谈，公布了医腾的研发方向，项薇会不会利用这短短两周时间，组建了一个与医腾研发内容高度重合的公司？但问题是，医腾的研发不是大白菜烧萝卜那么简单，它的专业性很强，对项薇这种学行政管理的大专生，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构思出一个跨医学和人工智能的研发项目，应该是天方夜谭吧？

苏丽快速回顾了一下，她和江一霆研发AI医疗软件花费的时间——从去年5月找到AI医疗软件转型方向，到今年5月终于搭建起AI算法模型初稿，一共经历了差不多1年时间才算搞定，她和江一霆还是IT专业人士呢。

对学行政管理的项薇，怎么可能用2周时间做到他们1年时间做的事？

这人前面搅黄了医腾和美欣的合作，现在她居然又和医腾在同一个领域创业……苏丽越想越觉得蹊跷，越想越觉得可疑。

江一霆和周博士初赛结束，走进等候大厅。

江一霆一眼就看到了项薇，也看到躲在项薇背后戴着黑色鸭舌帽的苏丽。

他拉着周博士低声说了几句后，两人没有招呼苏丽，而是快速离开了等候厅。

项薇也注意到了江一霆。

他穿着一身挺括的黑西服，俊逸，挺拔，一双黑亮的眼睛深邃冷酷，在一群人中宛如鹤立鸡群，他太过显眼，根本不可能忽略。

项薇非常吃惊，没想到江一霆也正好参加这个比赛。

她觉得自己大意了，因为市场上传言振邦投资将入股医腾，想着医腾现在要名有名，要钱有钱，就没留意江一霆会不会参加创业大赛。但她很快镇定下来，望着江一霆的背影，勾着嘴角冷笑。

她决定先发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