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跑马
游文远起身离座，准备回屋休息，多说无益，游雪已进入另一个世界，只是这书香世家要在自己手上断掉，心中只觉愧对祖上多代拼来的名誉。游雪暗悔，只是自己早在某个夜晚便立下誓言，此生与仕途无缘。
热气渐消，游府陆续有人进出，二黑似巡夜的士兵严守游府大门，一下午也没哼叫几次，登门之人尽是游府以前的家丁丫鬟，与二黑相熟，倒是几个调皮的孩子丢石子砸它，而被游怀书一顿严厉责问，顺带搬出游雪撑腰，活生生一个小大人。
参禅打坐、积蓄内力、钻研武功是游雪午后爱做之事，或在山川、或在河底、或在树梢，与鸟兽鱼虫作伴，无人打扰，今日府中有喜，游雪这才不出府门，可仍是孤坐在后院的老树中间，树叶郁葱繁密，将他遮盖隐藏，如不仔细一看倒真难发现树中有人，游怀书找寻两个时辰也不知游雪身在何地，闷闷不乐。
夜幕已展，蝉鸣不止，街上零星的几人或抹黑、或提灯匆匆急走，山中猛虎出穴觅食，狮吼狼嚎声甚为瘆人，游雪坐在宗祠房顶，凝视星空，一声“雪叔叔吃饭了”打断了他的神驰梦游，随即答道：“知道了。”
主屋内，游大众兄弟除游三外携妻带子都已到齐，还有游雪的姊姊和姊夫一众人，屋外皆是比游雪小一辈的，坐在新摆的方桌周围，为首的游恒即将二十，相貌憨厚，孔武有力，不似年轻时那般嬉闹顽皮，其中最小的便是游六的小女儿游怀思，也有模有样学着众人坐下，游倩倩旁坐在游恒边上，年方十五，正是妙龄，一袭蓝色褶裙，头戴凤钗、耳佩珠饰，粉黛略施，生得水灵秀气。
游雪与几位兄长、姊夫聊得开心，因姊夫们家远而不便多饮，只能浅尝辄止。饭后，游文远说道：“游三考中是游府的大喜事，我已写信，由雪儿带往雪府，为游三安排一份文差在南林城。”众人一惊，游三考中是必然之事，对此并不感意外，只是游雪要去雪府，还回来吗？几时回来？游文远本想草草了事，可众人逼得甚紧，游府以文起家，而如今的游府少爷竟要去干行走刀尖的活，游文远又怎能说出口。
游雪解释道：“贾府邀我去跑马一趟，也没什么大事！路过南林城，顺路而已。”众人惊骇，游大率先追问：“‘壳’还是‘仁’？”开了多年面馆，游大对江湖黑话多少听过一些，“壳”是跑马的护卫们，“仁”便是要护卫之物，“壳”坚硬而不能食，多选择丢弃，盗匪亦如此，抢劫商货时，成则护卫被“丢弃”，有死无生，但“仁”不一样，能吃能榨，既马队里的客商和货物，赎金给够便放人留货，嫌麻烦的盗匪干脆只理货物，也不杀人结仇。
瞒不住了，游雪说道：“‘壳’，也是领头！三天后出发去曲县。”
众人沉默，半晌无话，小莲抽泣出屋，游雪心中又暖又惊，意志不禁动摇，劝慰大家道：“现如今太平世界，有官府撑腰哪里不能去？我练武十年，大家为我下了无数心血，况且我武艺有成，你们都是见过的，游恒，你说呢？”可游恒哪敢替游雪说话，被游大白了一眼慌忙低下了头。
游大说道：“老爷，你不能同意这件事，我在面馆常听闻各种江湖盗匪之事，每一件都死伤颇多，尤其这跑马走镖的行当最易出事，以后大家问府里少要点，勤快点也不缺钱使，别上小雪去干跑马的买卖，游府还要靠他继承，老爷！”
“小雪，你看？要不大家再商量一下？”游文远问道，可他看到的是游雪毅然前往的决心。游雪道：“大家知道我性格淡然，喜好游历山水，此次良机我万不能错过，况且酬金甚多，以后府里需要外出打点的开销会更多，我一身武艺，难道要让“穷文富武”在我这里颠倒不成？我自觉这南林郡能以武降住我的人还未出生，这小小的南林郡我都未走完，何谈这屹立不倒、疆域辽阔的风临大陆？我意已决！”
三日后，六月十七，宜出行。一早，缠河旁边多出了一条“虬龙”，走近一看才知是马队在集合，不断还有马匹、货车、马车自县城或周围村庄而来加入其中，粗看已有百匹个矮耐劳的“脚力”马，马背两侧耷拉着沉重的货物，马旁有脚夫牵引，马队人数已过两百，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套着近乎，互相询问寒暄一番，一旁缠河的流水声还哪能听到？
晨雾散，马队齐，李迁上前振臂一呼，马队渐静，李迁道：“各位老朋友们，老朽有礼了！”马队又是一阵混闹，李迁续道：“匪寇猖獗，老朽年老，可天不负我山鸣县，今日，我便向各位介绍一位英雄，他几日前一招击败老朽，老朽受此大辱本该散帮回家，可上天眷顾在下，给我机会向各位引荐这位英雄，他便是游府的少爷游雪，游尘之孙，也是日后山鸣县跑马的领头人。”
游雪还未向前走出几步，马队吵闹呦呵声已此起彼伏，谁还正眼瞧他？只听到：“这贾王八在逗我们呢，鬼府的少爷不正好带我们去见鬼”，“见鬼去喽！”，“领我们去见鬼喽！”，“屁的英雄，老子也是英雄！”，“你说这李帮主不会拿我们的钱还把我们卖给盗匪吧？”“有可能，老子不去了！”，“老子一口吐沫能淹死姓李的你信不信？焉用一招？”，“退钱”，“退钱”，众人喊声一致，场面失控。
李迁老脸扑红，知道必有如此局面，可一时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年轻时领头谁敢多说一句话，不都是和和气气的，现如今真的老了，仅剩的一点威信在自己说出“一招击败老朽”时更加荡然无存，只能看游雪了。
游雪转而走至河边一块五尺长、三尺厚、囫囵的厚板石旁边，马队有人眼睛跟着移过来，只见游雪弯腰下蹲，身子向下斜侧，右手伸到厚石下凸出的一块，移眼至此的人骤增，还在说笑、不看的为时已晚，轰隆一声，游雪右臂举石稳稳站立，马队众人骇然，顿时叫好喝彩声一片。
人群中一句“这有什么？那石块不过六七百斤，我儿也能举起！”忽起，声音颇大，似存心找茬为难，有人附和道：“你家儿子在梦中举的吧？”，“你儿如此厉害，你怎还干这丢命的行当，快回家吧！”不断有人为游雪说话。
游雪不语，随手将厚石掷向河里，良久，未听见“扑通”声，可周围人却再次骇然，原来游雪在掷石时已出掌拍石，只因众人目光皆在厚石上，未仔细看游雪何时出的招，那厚石飞至半空竟突然无声裂开，随后便是碎石粉末接连落水，大的碎块都不足一孩童嫩拳大小，声音哪能比得过水流和岸上诸人夹杂在一起的声音。
贾更贵与父亲贾贵、师父李迁、李闯四人在马队中间的高岸坡，离游雪最近，游雪的一招一式他也瞧得清楚，举起那块厚石他也可以，只不过要双手才行，可那招掷石瞬拍的确让他一惊，敌人如被游雪擒住哪还有活路可走，说放你，可走几步身体便裂开了，着实让人胆裂，他知游雪在杀“石”儆“猴”，可总觉得太过瘆人。
半晌，马队中喝彩叫好声仍未有减小的趋势，听到：“这一次定能多赚，张老哥，快回去再拿些布袋。”，“这次去郡城的路上安全喽，早知我将媳妇也带上，俺娘可想俺媳妇得很！”，“老狗，你哪来的媳妇？”，“有人要遭殃喽！”，“谁啊？”，“还能有谁？死乞丐呗！”，“我上次去游大面馆吃面给了一半的钱，咋办？”，“回来赶快登门赔罪，多拿点钱给人家，稳赚不赔！”
游雪客气了几句，大都是晚辈不才、多多关照之类的，随后马队“一哄而散”，众人纷纷回家拿钱取袋，有多余马匹的也一起拉来，访友探亲的赶车回去拉人，一时间岸边只剩下了贾贵、李迁、游雪、贾更贵、李闯和二十名迁马帮中之人，这二十人除兵器外都是同样衣着，皆是黄巾包头、粗衣长裤，他们或高或矮、有胖有瘦，但都有一手看家本领，在刀尖上吃饭已久，每个人都是凶狠角色，可游雪刚才小露几招便已震住他们，心中怨言、轻蔑虽未尽除，也已不敢造次。
知晓这二十人才是此行能否成功之关键，游雪道：“我初次上路，各位大哥看得起在下便叫我一声游兄弟，”几人打断道：“不敢！不敢！”众人附和，游雪续道：“这拜山渡水小弟全然不懂、不知，路上各位大哥一切照旧，探路的探路，守尾的守尾，路上任何黑话我们都不听不问，大家只需记住一点，一定保护好货物和人，盗匪交由小弟、贾兄、李大哥我们三人处理。”
二十人又惊又喜，惊的是游雪竟对黑话不管不问，这岂不是见匪就杀、遇盗便砍，此行恐九死一生，可游雪三人武艺高强，倒也不必太过害怕。
李闯与游雪今早在贾府见面时，自觉对方一般，便轻视游雪，父亲介绍时他也十分傲气，游雪碎石后，李闯已自知不敌，但又自负的很，不肯低头，游雪一口“李大哥”给了台阶，李闯人也不笨，顺着台阶便下来了，道：“游兄弟，兄弟在这里赔礼了！”
游雪笑道：“无妨无妨，以后多关照！”，李闯给了个正脸，游雪这才细看对方的身材相貌，比自己高一头、宽半肩，背负重剑，一身黑衣与大黑脸显得很默契，鼻大须黑，有点莽夫的味道，但观眉宇间似有一丝秀气存在，许是读了几年书，又许是初入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