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成长
石脆峰，位于山鸣县城外南一百多里地界，远处看去，山势险峻陡峭之极，山顶常年云雾缭绕，也不知其到底有多高，盛夏之时，山中腰还可看见积雪，也就在寒冬之时，偶尔才能一观山的整个面貌，但也只会徒增了自卑渺小之感，因为一眼望去，山峰与天地白茫茫一色，也分不清孰高孰低。
石脆峰山脚下不远便是百姓赖以生存的土地，西起虢山脚下，东至石脆峰向北延伸出的小山之下，长达将近一百五十多里，南北则是没有界限，北边远可至乱葬岗，南边则是跟着山峰的山势变化。
此处土地原本也是树林覆盖，只是与人争斗了几十年后纷纷败下阵了，最终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四处可见的树墩与小树苗也表明了人族第二户的身份，可是野草杂花并不打算搬家消失，它们在这几十年里可让农户受够了苦。
土地的归属权当然不只是人族与树草争夺，人族之间的争斗也是常年不休，一个土地边界问题就够两家打一架，更不要说抢夺土地之事。游家的祖上也是实在的种地务农之人，种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地，突然有一天，游家的老祖宗再也不想忍受这种靠天吃饭的日子，随即就想办法让家中子弟学文识字，可风临大陆这么多识字习文的，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改变自家命运。
怎么办？改变命运的机会还是太渺小了，可游家的祖辈门却是越发努力，或许是见惯了诗文中的天地，祖辈们的心再也不愿重回土地茅屋，就这样，游家的祖辈们一点点积累，经历了六七代人的努力，在一个期待已久的日子终于走出了最底层的生活，走向了更高一层的阶级。老天也没有辜负游家人的努力，游家在游尘和他父亲这一辈时期终于走上了云端，也终于将游家真正改为了游府。
官不过三代，这个并没有多少规律可言的规律对游府竟然也产生了作用，可要算上祖辈的一些小官的话，这个规律对游府好像又是极不靠谱的，但周国人可不会这样认为。游尘虽说是权高位重一时，可按游府的祖训来说他也是“不孝”子弟，谁让他自己放弃了祖辈们追求的梦想，而且还不让后辈继续追寻。可游尘也有办法让游府不重回老行，回到山鸣县，他便用自己和父亲积累的财产大量购买土地和产业，从而过上了地主和财主的日子。
游尘的想法是很好的，产业经营不善有可能败掉，但土地却是不会，至少周国不亡、游府不绝时期这件事确实不会发生。虽说县城里很多百姓农户因为冬天里的事有点记恨游府，可他们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事跟人家一分钱的关系也没有，但总有一些不服软的人想要挑战一下，他们跑到游府门前要求减租，可游府的人却是直接将土地收回，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春耕过了几天后，不服软的人又连忙跑到游府门前服软，想要要回土地，可游府回给他们的消息是土地已经租出去了，就这样，夏天的时候，县城里便又多了一些乞丐，往往都是连家带户的。
未时，暖阳高照，县城南方土地间的一条小道上，一群披麻戴孝的人正在向前缓缓前行，最前方的六个年轻男子抬着一口黑亮的棺材，远处看去，棺材一闪一闪的，田里的农户也都纷纷起腰，牛驴也跟着停下，齐齐向小道看去。
游雪跟在送丧队伍的最后方，再也没有乱葬岗之行的激动与愉悦，最前方棺材里躺着他的亲人，躺着游府人的上一个支柱，孝衣对他来说有些大了，脚下偶尔还会被衣服绊到，再加上路太窄了，也只能跟在队伍最后方。
十几丈远的地方，一年轻农户正看向游雪这边，游雪也看见了对方。男子粗布汗衫，裤子也有一些破洞，细看过去，身形消瘦、面色枯黄，前方的黄牛也是背骨瘦疾、毛色暗淡。游府的送丧队伍继续前行，男子倚靠在铁犁上却笑出了声，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得更加肆意大笑。
送丧的队伍停下了，周围的农户也都看向男子方向，与其同心的夸其英雄好汉，不赞同的则是默默看着，期待着好戏上演。游雪握紧了拳头，想冲上去，可父亲游文远的一声大吼却是打断了队伍中所有人的共同想法，队伍也只能继续前行。
游雪一直盯着男子，他从男子戏虐的脸上看到了太多东西，庆幸、鄙视应有尽有，队伍继续走着，男子想继续朝这边笑，可没有人看他，他苦苦在人群中搜索能与自己对视的人，可就是找不到，在他想放弃的时候，在队伍的最后却是找到了对象。
“哞……哞”，伴随着老牛的一声吼叫，男子赶快投入了农活之中，右手还不忘挥几下鞭子，想让老牛为其掩护一下，他有些害怕，刚刚一个身穿孝衣的小孩用一把他看不太清的小剑向他这边刺了一下，刺骨的寒光让他心里有一些发怵。
小道上，游雪看着手中的小剑，自己还未给它起过名字，今日是时候了。日光映射下，剑身之上透露着冷光，虽只有六寸之长，在游雪的眼中却是自己目及之处皆可杀之的宝剑，就像刚才那田间男子，在他刺过去的一刻，他心中已是将对方灭杀，根本不再多看男子一眼。
“就叫‘心刺’吧，也有点‘行刺’的味道。”游雪正式为自己的剑命名。
送丧的队伍继续前行，离石脆峰底下的小山越来越近，太阳渐偏西方，最终，游府众人到了几亩大的一块地的旁边，这里就是游府人死后的安葬之地。
游府的墓地被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块包围，周围这样的墓地还有几个，一看便知不是普通民户家的。墓地内，整整齐齐排列着七八排坟墓，皆是游家祖辈们的睡眠之地，今天，最后方游尘的旁边又要多一座坟墓，便是游叔的。
民间长说传递香火一事，如何传递，看坟墓便知，像游府这样的，算是传的好的，虽说再老一辈的坟墓因为一些缘故而无法到此沉睡，可至少家族名册上还记录在案，已经是幸运之极，历史翻页的速度之快，想留名留姓何其之难。
游叔的坟坑前，游大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汉，其身后还有跟他相似的五个人，本来第六个人应是游六，可游六最近已是病魔缠身，好不容易才跟着送丧队伍过来，再谈抬棺就太为难了，最后还是吴大顶了位置。
游雪走到坟坑旁边，仔细看着周围，想记住这里，他心里清楚，过一会游叔便要下去了，而且永远不会再上来。靠近坑沿，游雪看见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尽管这个坑不及两丈，但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拉着他，想把他拉下去，旁边的游文远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衣服，害怕他掉下去。
这进去果真就什么都没有了，游雪想到法相和游叔生前对后辈的一些叮嘱，大多皆是保住性命之词，站在这无底洞旁边，他对死亡又有了新的理解，一阵阴风袭来，掀起一阵尘土，他感觉有点冷，比起冬天的彻骨之寒还要冷几分，恐惧的感觉再一次回归。
“生死只在一线之间，唯有畏惧才可能更加珍惜。”
众人呆滞，向坑下送土的游大几人连动作都已停止，全都是看着坑边的游雪，这个六岁小孩怎会发出如此感叹。
良久，游文远从沉默中醒来，他快速将游雪抱起，不想再让儿子看埋葬的过程，走了好远，出了墓地，将其放到了墓地外等候的一群妇孺孩童之中，这里才是儿子应该待的地方。
荒地中，游小莲抱着自己两岁的儿子，眼睛却看着几步远处的游雪，她已经越来越看不透自己当年怀抱中的小孩，旁边也没有一个孩童愿意走过去与游雪说话，在他们记忆开始时便被告知，前方那个跟他们差不多的小孩是叔叔一辈的，不能随意玩耍嬉闹。
李氏推了一下身前的儿子游恒，可游恒却连忙跑到她后面，根本不敢过去，上一次的墙上之争他已经输了，对于比自己厉害的他一向是躲得远远的。
游雪独自站立着，可他的心中并不孤独，山鸣县城还有太多地方他没有去过，南林郡城他还没有到过，京都的繁华他还未曾见到，眼前的石脆峰他还未登顶，风临大陆有太多地方等待他去涉足，书中关于茫茫大海之外的一些描述他还未曾证实。
黄昏已过，太阳西落不知多久，游府众人摸着黑回到了府内，几个女眷赶去做饭，而男丁们与小孩则是在游府前院待着，不为赏月，也不为受冷，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游恒打着哈欠，一只手被游大拎着，半倚在父亲的身上，今天着实把他累坏了。
两刻后，在大家期待的眼神中，游文远与游雪终于从宗祠内出来了。
“谁想搬回来也不用跟我说，有可能挤了一些，但也热闹。”游文远出门说道。
够了，够了！只要游府没有放弃他们就够了，游大与众人恢复了精神，他们皆是同乘游府这艘船，船主换了，弃船只会让世人唾骂，只会让自己后半辈子难以抬头，况且游府仍是一艘船，四周风浪如此之大，比起四处飘荡的小舟，这里已是安全温暖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