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离去
惊蛰时节到来，春雨滋润着大地，一些冻裂的伤痕也在慢慢复合，气温虽升的不是很高，但足以将棉袄脱下，只是晚上的时候还会有一些阴冷。山川中，百兽也都从居所走出，顿时一阵猛虎咆哮、恶狼长嚎，大家宣告回归，县城的人也不惊慌，毕竟这才是山鸣县开始“鸣”叫的初期节奏。
二月初二，游府内一大早就吵闹起来，游大与兄弟姐妹一群人皆是携妻带子前来，穿着十分喜庆，烧菜的烧菜，扫院的扫院，看着热闹极了，而他们的共同目的便是为即将六岁的游雪过生日。
街道上，往日奔波繁忙的场景又一次出现，很多人虽头裹白布，但看着也不是悲痛欲绝，想来已经从冬天的磨难中缓过神来，生活仍要继续，这其中的无奈想必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春耕来临，街道两侧皆是摆满了铁梨铁锄，一些黄牛黑驴也是掺杂在各式货物中，偶尔还能看见几匹瘦马，连铁掌都未钉过。
往往牲畜马匹是不允许随便进入县城内的，尤其是牲畜，其粪便无人清理，会让街道熏臭不已，最后出面解决的便是县衙，可县城内“赶风”者的出价一向可不便宜，尤其是他们拉帮结派以后，还成立了一个“赶风帮”，让其清理粪便价钱可不低。
二月初二，官定的牲畜入城日，这一天，想来售卖或者购买牲畜马匹的都可前来，只要临走时将粪便清理干净即可，以往这个时日可是巡逻衙役的美时，他们可以从中捞取一番钱财，只要衙役指着一牵着牲畜的人说“你怎么没有清理粪便”，随后识相的基本都会给点意思一下，可是今年这美差可是苦差，粪便臭不说，还要兢兢业业，不然就有可能失业回家靠天吃饭，毕竟李进还在游府家中待着呢。
游府后院，如今能通向这里的只有一条路，就是中间两所房子的中间，而且还被安了一个木门，其它的小路皆已经被砖石封锁，就连后院的围墙也重新加固抬高，这一切皆是为游雪练武所修建的，当然也是法相吩咐游文远做的，武不可轻露，轻者功法泄露，重者则是让他人看惯你的套路，到时只需一击便可送你入土。
后院中，游雪正练习着坤变拳，他时不时转身，双拳轻微挥出，双腿也随之挪动，步伐看似毫无规则，却蕴含力量。坤变拳虽说追求一个“变”字，可实际上却是一套以守为攻的拳法和步法，讲究在自己化身的一片大地中以静制动，从而达到坤变的效果。
而所谓的自身所化大地，便是习武之人所长说的“领域”，这些领域皆是武人能攻击的范围，有些人擅长暗器，所以领域宽阔，而有些人擅长拳法，则领域就小了很多。游雪起初细读《坤变拳》时也有一些失望，毕竟是一门防守的功法，而且并无多少坤“变”的感觉，可读到后面才知自己是多么愚昧无知，坤变拳的领域看似与平常所说的领域并无不同，可却有一些扩大领域的方法，这才是坤变拳的核心之一。
撤步收拳，吸气入喉，双手缓缓自肩下放下，游雪感受到一股暖流从头顶向下流去，随后便四散流开，最终到达脚底，顿时感觉全身都轻松舒适了很多，身体内部竟然还有些发痒的感觉，尤其是前几天受伤的手指处痒的更加厉害，游雪连忙丢掉法相说的一些习武之人应该时刻保持威严的话语，开始挠着身体一些较痒的地方。
游雪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练武时总感觉有些痒，尤其是一些回气收身的动作做完后更是有点奇痒的意思，可是有些地方还挠不着，好像在身体内部。法相说是最近很忙，有可能一两个月都不会来，连今天他的生日都没有来，只派了明觉和明悟前来，本来还想问一下法相，现在也只能自己先忍着。
中午，游府一切就绪，本来是黄昏时才会开宴，可李进今天吃完饭便要走，为了等游雪的生日，他已经多待了几天，朝中变化莫测，他虽要去搅弄一番风云，但也不能让自己陷入被动，提早回去才是明路。游文远拦着不让走，说是再住几天无妨，最终游叔出面才让游文远放弃了打算，游叔对朝中的一些情况也是有些了解的，知道李进的苦衷。
宴会上，几十口人有说有笑，好不欢乐，大家又都是读书识字之人，游六玩性大起，提出开始解诗诵词的游戏，推杯换盏中较量着才学之博远，最后胜出者便是众望所归的游小莲。主桌上，李进心里暗叹，由衷佩服老师的能力，如果天下人都能像游府人这般，上能学文明理，下能种田设店，这世间怎么会有帝王？谁又会去认可这所谓的帝王？
感觉自己心中好像失了言，李进张口便是几杯酒灌下，顿时感觉沉闷减轻了一些，旁边的游叔看见其突然的心情转变，随即就将老手缓缓放在其肩，为这位晚辈分担一份愁苦。
李进看向游叔，心中对其的敬佩之意溢于言表，这位老人算是他半个师父，当年游尘教他们文理，而游叔为他们讲江湖之趣事，说天下之奇闻。
瘦疾的背骨，枯黄露骨的双手，蜡黄的脸庞上尽是时光雕刻的皱纹，蓬松散乱的胡须密密麻麻，鬓角的头发无力的垂下，看着没有一丝光泽，浑浊的双眼看尽了世间种种，但又有一丝留念与不舍藏在其中。李进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父亲早逝，被母亲养大，如今的游叔让他想起了老父亲，只是下一次见游叔时，不知道是何时日，又不知道老人可还在这世间。
饭后，游雪要为大家展示几下武功，这也是游文远要求他做的，他也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前院内，一方是密集的人群，一方是即将六岁的游雪，他也不打算施展一些拳法，法相的话他时刻谨记。
表演点什么好呢，游雪开始琢磨。人群中，大家皆是期待无比的眼神，游雪终于动了，只见其缓慢转身……
在一众人诧异的目光下，游雪爬上了前院八尺高的墙头，速度的确很快，他借助大门多伸出的门墙与墙角的夹角，左蹬右踩几下便上去了。
“好！好！”明觉见人群中没有动静便开始鼓掌，右胳膊疯狂挤弄着明悟，他想让明悟也跟着鼓掌，可明悟却将身子整个挪开，眼中嫌弃满满。
“我也能上去！”游大还未拉住自己的儿子，游恒便已经跑到墙角边，随后就是一阵折腾，最后也到了墙上，脸上的汗都快出来了，眼中却是得意满满。
游雪感觉到了人群中的不解，没办法，这师父有言，而且自己也讨厌在人群中施展，只能上个墙安慰一下众人，可没想到反差这么大，这可如何是好！
突兀的一阵掌声又响起，明觉环顾左右也没有发现谁的手动一下，这是何人所为？转身一看才知是游叔和李进在鼓掌，而旁边的游文远脸都拉到了地上。
“好，手不沾三下墙便可上去，不错！”李进鼓掌说道。
“都不错！小恒也不错，都快点下来吧！”游叔跟着说了几句。
墙头上，游尘一跃而起便跳了下来，而游叔旁边的游文远心跳突然加速，双腿都已经开始发力，准备上去看个究竟，生怕游雪摔着了。
“哎呦！娘！”游恒离地三尺时一个踩空便摔了下来，嘴里连连喊娘，也幸亏游府的前院不是石砌的，不然这一下可有的他受苦了。游大脸有些发烫，看来回去只能多罚儿子抄书写字了，跟你游雪叔叔比什么，况且你还大人家两岁。
李氏也没有冲过去抱游恒，知道儿子没有台阶下了便想让她去搭台阶，大家也都心中有数，这点高度对贪玩多动的游恒来说还不算什么。见自己的小算盘已经被打破，游恒起身拍拍屁股便向游雪旁边走去，掌声有了，礼还是要还的。
游雪与游恒还礼完毕，并肩站立着，“齐肩？”大家愣住了，都是四尺多高，怎么二人一般高？不是差两岁吗？众人向游大和李氏看过去，游大也只能脸再烫一些，李氏却是暗暗惊叹，自己的儿子他还是极其满意的，身高在同龄人中已是出类拨萃，虽贪玩了一些，可读书写字也不差，吃食也是极好，可如今却被一六岁小孩赶上。
游文远脸终于从地上回来了，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这么能长，看来遗传了妻子的家族特点，恐怕以后便会和雪中飞一般高了。
凉亭美酒终有一别，未时刚过，李进便要起程回京了。游府门口，李进在马车旁边握着游叔的手，与其做着最终的道别。
“路途艰险，前路难测，你与同窗师兄弟们一定要小心谨慎，不可拿性命去做一些事，要多想想你身后的家人，路走不通之时便另辟它路前行，万不可……”游叔嘴唇颤抖着，但仍不忘叮嘱李进，断断续续后又是一阵咳嗽。
“游叔，我记住了，我一定转告他们。”李进搀扶着游叔，他的手有些不舒服，隔着厚厚的棉衣，李进仍能感受到游叔硌人的臂膀，眼泪开始在他眼眶中打转，可当着如此多人面前，他哭不出来。
“万不可以身犯险啊！珍重保重！”游叔用尽力气拍了几下李进的肩膀。
李进让游文远搀扶着游叔，自己则是跪倒在地，向游叔磕了三下头，他也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老人，但仍是要疯狂欺骗自己，好让自己能最终踏出离去的第一步。
人群中，游雪清楚的听见了三下地面震动的响声，一眼看过去，起身的李进已是泪流满面，像是即将出门闯荡的游子，他开始想象以后父亲送别他的场景。
李进逃到马车里，揭开前车帘看了一眼游叔和游府众人，随后便快速放下帘子关上车门，同时吩咐车夫出发。宽敞的西大街上，繁忙的人群中划开了一条道路，一辆马车和几匹老马缓缓向东前行，游叔看着东方向，他的眼中，车马的身影逐渐开始模糊，连马蹄和车轮声都变得了无踪迹，他以为李进已经走远了。马车里，李进揭开侧帘向后看去，他也以为自己走远了，没想到自己才走了十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