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没打算谈恋爱。我也不喜欢你。你别费心思了。”
许鉴在很积极地打扫寝室卫生,拿着抹布把桌子椅子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然后又用拖布来回拖了五遍寝室的地板,接着还自己主动叠了被子,给自己床上喷了点花露水。
寝室其他人回来,一推门,看见屋子异常干净整洁,再一闻,满屋子的花露水味道,陆续打了几个喷嚏之后,困惑地问:“现在到底是什么季节?怎么还喷上花露水了呢?”
许鉴看到他们,也不解释,只是微微一笑,很和蔼很慈祥地立在屋子中央,问他们:“饿了吧,我帮你们打饭啊?”
“你干了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儿?”寝室老大和老二对视一眼,老大先斟酌着开口。
“呸!”许鉴痛心疾首,“我在你们心目中,是这种只有干了错事儿才主动干活儿的人吗?”
“不是。”寝室老大摇摇头。
许鉴满意地点头。
寝室老大接着又说:“我说‘不是’的时候,你自己摸摸良心,有没有感觉到良心的阵痛。”
“滚滚滚。”许鉴挥挥手,“我最近太倒霉了,我百度了一下,据说倒霉是因为屋子里太乱。”
“所以你大早上没事儿收拾寝室。”老大说,“吓死了,我还以为导员书记要来查寝,刚才已经在盘算我的那些女神要往哪儿藏了。”
寝室老大是一个很神奇的人。
北方汉子,八尺男儿,勇猛有力,天庭开阔,笑如钟声,行事稳健。
这么一个人,居然喜欢芭比娃娃,还把芭比娃娃亲切地称为“女神”,平时在床头摆了一大堆女神就算了,走的时候还会摸摸女神的头,让女神保佑自己好运。
这些都没啥,许鉴他们还能接受,让许鉴最不敢相信的是,那些女神的衣服还都是老大自己做的。
后来在寝室里亲眼目睹了一回老大熟练地给女神缝有点旧的裙摆之后,许鉴信了,对豹哥说:“老大这个人,不简单。”
豹哥点点头,觉得老大这个人是不简单,然后转头把自己不小心蹬坏导致破得有点过分的破洞牛仔裤甩给了老大,让老大拿出对待女神裙摆的态度,帮他把裤子缝好。
许鉴啪啪鼓掌,夸不愧是豹哥,就是懂得物尽其用。
“导员没事才不来查寝呢,上次在三楼寝室里搜出一条蛇,据说当时导员差点儿厥过去。”许鉴说,“先别说这些了,我问你们一事儿啊,如果严教授那门课的期中笔记没有交,或者交错了,大概会怎么样?他上课的时候说过吗?”
“就是占期末总成绩的百分之三十啊。”
“交错了也是这样?”许鉴不死心。
“对。”老大沉默了一会儿,问许鉴,“你交错了?”
“我找了个代写笔记的,她抄错了。”许鉴哀号一声,“666块,结果还是被扣了,还是被扣了!”
豹哥被吵得心烦,他把枕头从脑袋底下抽出来,稳准狠地砸向许鉴。
“你要不再拿个扩音喇叭嚷一下。”
许鉴立马闭嘴。
他弯下腰,把豹哥的枕头捡起来,拍了拍,小心翼翼地蹭到豹哥床边,温柔地抬起豹哥的头,把枕头塞到豹哥头下。
“乖乖乖,继续睡。”许鉴嘴里念念有词。
豹哥骂了一句脏话。
他睁开好看的绿眼睛,瞪着许鉴。
许鉴见哄人不成,于是决定转移注意力,悲痛地对豹哥说:“我被欺负了!豹哥,你要为我做主啊!”
“活该。”豹哥不瞪许鉴了,他冷漠地转过头,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许鉴松了一口气。他苦兮兮地回到电脑前,世道艰难,他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许鉴打开QQ对话框,找到那个“日进斗金”。
贱贱是富豪:同学你好。
日进斗金:?
贱贱是富豪:你笔记抄错了。我想退钱。
日进斗金:不可能。
许鉴被这斩钉截铁的“不可能”三个字震住了。
这是怎样的厚颜无耻才能在面对消费者投诉的时候,这么理直气壮。
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遇到了什么,于是试探性地问道:
贱贱是富豪:是不可能退钱还是不可能笔记抄错?
日进斗金:都不可能。
许鉴捂住心脏,气得额角青筋直冒。
倒不是缺代写那点钱,只是这个人态度怎么回事?
贱贱是富豪:你叫什么名字?哪个院儿的?
日进斗金:生科院的,有本事你就来找我。
贱贱是富豪:你给我等着。
许鉴怒摔键盘,就他,从进岳鹿大学的第一天起,就没被人这么挑衅过!谁看到他许鉴不是称兄道弟!谁提起许鉴不得夸一句“人见人爱”!
豹哥那会儿被许鉴吵醒了就没睡着,正躺在床上跟苗苗发消息呢。
许鉴这一通愤怒地砸键盘操作,引起他的注意,豹哥从床上坐起来。
“你狂躁症发作了?”豹哥问许鉴。
“我今天遇到好绝一男的,他太嚣张了,我必须去会会他。”
“谁?怎么了?”豹哥对于许鉴有一种看自己儿子的责任感,所以连忙问道。
“生科院的,名字——反正网名叫‘日进斗金’。”
“叫啥?”
豹哥一听这名字就精神了。
“日进斗金。”许鉴说,“就是给我们代写笔记的那个。”
“欸,我好像对这个‘日进斗金’有印象。”豹哥斟酌着说,“我记得不是生科院的,好像是文院的啊?”
“他跟我说他是——”许鉴话说到一半恍然大悟,“对哈!他回答得这么坦荡,不是真牛就是假消息。对对,你提醒我了,我去确定一下。”
许鉴转过身去,把日进斗金的QQ号发给刘守,让帮忙问一下这是谁,在哪个学院,什么专业几班的,最好把课表也发过来。
与此同时,豹哥发微信给苗苗:
有好戏,速来。
刘守说“日进斗金”在这个班上课,坐在中间倒数第三排的位置。
许鉴问:“然后呢?叫什么?”
刘守攥紧了手机,有些忐忑:“不知道,只知道是文院儿汉语言四班的,我要来了一份课表,你去吧。”
“我就干着去啊?”许鉴问,“啥也不知道,我还能去了站教室门口大喊一句‘谁是日进斗金’吗?”
刘守低头在手机上又敲敲打打了一段字,不知道在跟谁聊天儿。
大概半分钟之后,刘守收起手机,抬眼看许鉴,又移开目光,说:“你趁着他们小班上课的时候去,到时候人少,你一眼就能看到。”
“你在逗我?”许鉴瞪大眼睛,“刘守你这回怎么这么没用,让你打听个消息,你看你打听出来个什么玩意儿。还我一眼就能看到,我怎么看,怎么用肉眼分辨谁是‘日进斗金’?看谁身上挂了个财神爷是吗?”
刘守被许鉴这一番问话给问住了,准确来说,是问笑了,他乐得不行,最后摆摆手:“哈哈哈……我不行我真的尽力了……你别问我了,反正你去吧,去了就知道了。”
许鉴摸着下巴看了刘守很久,觉得这个人很奇怪,以前每次让他打听消息可灵可快了,而且为什么这回要说着说着就笑场?
“你是不是在整我?”许鉴问刘守。
刘守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他一秒端正脸色。
“你怎么可以质疑我们之间的兄弟情?”刘守看着许鉴,说道。
“也是!”许鉴选择相信自己的兄弟,他说“去了就知道了”,那就去了再说!
许鉴乐呵呵地攀过刘守的肩膀:“放心,等我去会会那个‘日进斗金’,回来咱们一块儿撸串儿去!”
“好。”刘守点点头。
等许鉴走了之后,刘守掏出手机,给豹哥发了个消息:
刘守:OK,准备完毕,明天下午三点,人文楼402。
豹哥:一起吗?
刘守:不了。太残忍了。我不忍心。
豹哥想这有什么不忍心的,既然选择了看好戏,那就不要觉得不忍心——既然选择了远方,那就只顾风雨兼程。
许鉴气势汹汹地冲到人文楼402,那里还有五分钟就要开始上西方审美文化史。
他特意提早来了,推开门,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金光,耳朵竖得像天线,听着一切可疑的声音,往中间倒数第三排一望——
一个女生,米黄色毛衣,一头短发,戴着耳机,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看书。垂下的目光温敛含蓄,像喧闹的花市里,那一株安静绽放的百合。
我天!
春天!
这不就是他一直在找的春天吗!
许鉴瞬间忘掉“日进斗金”的事儿,走过去,挨着“春天”坐下,左右看了看,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拘谨地说:“你好,我叫许鉴,交个朋友吧。”
“春天”看了他一眼,说:“你很缺?”
“缺啥啊?”
“朋友。”
许鉴把这两句话连起来:你很缺朋友?
这个“春天”跟他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许鉴挠挠脑袋:“不是,我的意思是——”
“我叫程小虹。行了吧,别找话题硬聊了,还有两分钟就要上课了,我以前也没在班上见过你,你应该也不是文院的,趁现在还有时间,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扑哧——”
许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就传来一阵笑声。
他回过头,看到后排一直立着的书后面伸出来两个头。
一个豹哥,一个苗苗。
“你们……”许鉴被这一连串搞得有些蒙。
“我来上课。”苗苗先自证清白。
“我来陪她上课。”豹哥也自证清白。
苗苗看了豹哥一眼,没说话。
“哦。”许鉴干巴巴地回答了一句。
豹哥对许鉴眨眨眼:“加油!我看好你!”还双手比了个大拇指,以示鼓励之意。
许鉴转过身,被豹哥鼓励了一下,信心倍增。倒也是!他一表人才,关键还特别有钱,没道理会被直接拒绝。
于是,许鉴锲而不舍地继续跟程小虹没话找话,说自己是来见网友的,有个叫“日进斗金”的太过分了,是黑心商家,以后如果要代写笔记什么的,可千万看好了,别找他。
程小虹听到前面的时候还挺平静,听到后面,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她转过头,看着许鉴:“日进斗金怎么了?”
“黑啊!”许鉴真心实意地感叹,“太黑了,就代写两份笔记,居然要了666块,而且还写错了,质量不过关。你想想,这多黑。”
程小虹嗤笑一声,回过头。
过了大概两秒,她又把头转过来:“首先,价格的问题,我之前说666块的时候,你是不是一口答应了;其次,代写错的问题,你让代写的就是体育文化概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动动你的小手指头往上翻翻消息记录,你如果翻了,你可以清楚地看见,你要求的就是体育文化概论;最后,退一万步讲,你可以说我贵,但你不可以说我质量不过关。你提了一个要求,你说字不要写得太好,最好写得潦草一点,我找你要了一份你平时的字,然后连夜模仿着写的,当时交货把笔记给你的时候,你自己翻开看了的,还夸了一句说‘这字儿模仿得真像’。你这两天脑子如果运转还正常的话,希望你好好回忆回忆,我刚才说的那段话,是不是都真实发生过,我有没有撒谎编造。”
许鉴想解释的事情有很多。比如上次他手机卡顿,就把微信、QQ全都卸了,重新装了一下,所以消息记录都没有了;比如他平时也没怎么上课,运动人体科学和体育文化概论具体的区别其实也不是太明白;比如,交货的时候他睡过头了,是找刘守去帮忙取的,不然——他早就可以知道“日进斗金”就是他的春天。
但许鉴最后什么也没辩解,他想,这些都是小事儿了,跟眼前的春天比起来,都是促成缘分的养料。
于是,许鉴真心实意地说:“你知道吗,我之前见过你。”
程小虹本来在用精准刻苦的科学精神认认真真地跟许鉴捋事情的来龙去脉,结果最后就换来这么一句浮夸的搭讪词儿。
她咬咬后槽牙,看了许鉴一眼,没忍住骂了一句:“你有病啊?”
“真的,就是你给山奇电器唱歌的时候,”许鉴说,“当时,你在唱刘若英的《原来你也在这里》,我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我觉得、我觉得……我真是太喜欢你唱的歌儿了!”
没出息!
太没出息了!
许鉴在心里骂自己。
程小虹皱起眉头,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你要是想听歌儿的话,听MP3可能感觉更好。”
“MP3太贵了,买不起。”许鉴一本正经地说,“还是听现场比较好。”
程小虹没搭理他,转头看书了。
许鉴安分了没半分钟,又开始蹩脚地找话题。
“今天晚上你有事儿吗?”
“有。”
“那明天上午呢?”
“也有。”
“那明天下午呢?”
“都有。”
“那后天——”
许鉴还没问完,程小虹就把他的话打断了。
“我没打算谈恋爱。我也不喜欢你。”程小虹说,“你别费心思了。”
下了课,程小虹拿着书就走了。
许鉴还坐在座位上,发呆,愣神,脸上的表情非得总结一下就是:悲痛欲绝。
豹哥和苗苗本来是来看热闹的,结果看着看着发现这是个悲剧。
苗苗有些于心不忍,她戳了戳豹哥的腰,让他说两句。
豹哥腰上有痒痒肉,被苗苗这么一戳,当即就大笑起来,声音脆亮,余音缭绕。
许鉴回过头来,看着豹哥,哀怨地说:“你还是人吗?我都这么惨了,你居然笑得这么开心?”
“咳。”豹哥咳了咳,他也觉得许鉴有点惨,但这不妨碍他翻旧账,“我之前被狗咬的时候,你好像笑得也很开心。”
许鉴张着嘴,想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最后只好闭嘴,继续在座位上思考人生。
“你别灰心。”苗苗说,“其实小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人其实特别好,只是嘴里蹦不出好话。”
许鉴幽怨地看了苗苗一眼,没说话。
“你要不再试试?”苗苗说,“她明天下午是去咖啡馆兼职,你要不再去刷刷存在感?”
“行!”许鉴眼睛一亮,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许鉴走之后,豹哥问苗苗:“你很想撮合他们俩吗?”
苗苗笑了笑,一双圆圆的眼睛里面好像有星星:“我觉得小虹很辛苦,但是她从来不说她辛苦,所以我更心疼她。许鉴人傻了点,但傻点好,至少快乐。小虹经历了太多,太聪明,看得太明白,所以不快乐。两人中和一下,挺好的。”
豹哥把单词书收起来,装进书包里,然后从兜里掏出口罩,一边戴,一边问苗苗:“这么厉害,连谁适合找什么样的都知道啊——那你觉得,我适合找什么样儿的?”
豹哥问这话的时候,中间顿了一下。
苗苗就随着那点停顿,心脏好像也停了一瞬间。
“你……”苗苗伸出食指,轻轻挠了一下自己的眼角,“你挺好的,都挺好的。”
“所以?”豹哥挑起眉。
“找什么样儿的都可以。”苗苗飞快地把这句话说完。
豹哥笑了。
那可不行。
豹哥弹了下苗苗的额头:“我觉得你这样儿的就挺不错。”
苗苗跟着豹哥的动作,懵懵懂懂地撞进他的眼睛里,绿汪汪的一潭水,一不小心就栽了进去。
她愣了愣,突然跟屁股被炮仗点着了似的,立马站起来:“快快快!我才想起来!我下节课还有课,不能迟到的!”
豹哥看着苗苗仓促离开的背影,微微偏过头,眯着眼,左脸写着“高深”,右脸写着“莫测”。
他觉得自己已经快把小包子攻下了。
豹哥打开百度,搜索:女生喜欢一个人有什么表现?
程小虹到咖啡馆的时候,许鉴已经坐着了,面前摆着一杯咖啡。
她装作没看见,自己忙自己的。
许鉴也不急,喝了整整一下午的咖啡,基本上把单子上的咖啡都喝了一遍。
“我觉得还是卡布奇诺好喝。”许鉴说。
程小虹露出标准微笑,把账单递过来:“麻烦结一下账。”
许鉴说:“可以微信吗?”
“不可以。”程小虹指了指店门口的一个牌子,“我们店不支持线上转账,门口有挂牌子说明哦。”
许鉴沉默了一会儿。
程小虹道:“你没带钱?”
许鉴尴尬地点点头:“对。”
最后还是程小虹帮他付的钱。
走出咖啡馆的时候,程小虹看许鉴的目光可以射出箭。
“你不要急,”许鉴算盘打得特别响,“你如果急需用钱的话,你可以现在加我的微信,我把钱转给你。”
“也对。”程小虹说,她从围裙兜里拿出手机,点了两下,调出收款码,“来吧,直接转。”
许鉴傻眼了。
“不加好友啊?”
“不用啊。”程小虹微笑着说,“反正这样也能转账。”
“先生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许鉴失落地走了。
程小虹看着许鉴的背影,乐了半天。
一阵风吹过,脑门儿特别凉,程小虹打了个冷战,渐渐清醒了。托她这张脸的福,这些年不少人明里暗里说过对她有意思,这个许鉴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她又笑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把咖啡馆的门关上,不让暖气跑出去。
她一转身就换上了标准的微笑,看起来很和善很好亲近的样子,继续在咖啡馆大厅里忙碌。
晚上下班,程小虹把咖啡馆的围裙摘下,坐在员工休息室里,难得放松,把全部身子重量都交付给椅子,头靠在椅子背上,抬头看着休息室惨白的灯光。在咖啡馆里来回转悠了一下午,没休息过,脚早就痛得麻木了。
四肢疲累,灵魂更甚。
程小虹闭上眼睛。
今天赚了518元,刨去吃饭交通的费用,还有492元,加上之前赚的,总共差不多有两万,够交一周的住院费了。
可是还有药钱、打针钱、护理费用……
之前卖房子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不管她做多少份兼职,都填不拢开销的洞口,最后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卡里余额越来越少。
有一列火车疾驰而来,她努力地往前跑,不要命地往前跑,可是距离还是越来越近,最终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除了延缓了那个结果的到来,没有任何用处。
程小虹皱皱眉,挣扎着坐起来。
命运的洪流奔腾不息,就算是螳臂当车,她也要拼尽全力。